阿娇一愣。
她有些感动。
在外头流浪了这么多年……
她真是受够了白眼和看不起！
对她好的人，基本都是出于同情、可怜、施舍的姿态，有些人甚至还带着觊觎的意图……
鲜少有人会心疼她。
阿娇感觉到鼻子有些微微地发酸。
“哎！你、你……我、我怕什么凉啊！都习惯了……别说是睡地铺了，以前下大雨的时候，我们的棚子漏雨漏得就像下小雨似的！我还不是……在水洼地里一样睡！”
“东哥，你快起来睡你自己的床去，明天你上夜班儿呢，今天把觉头补足了，明天才有精神上班儿啊！”阿娇轻声说道。
武向东大大咧咧地说道，“以前那是因为你没遇到我……现在遇到了不是？得了你快走一边儿去吧！总站在我跟前、我老怕你一脚踩死我……”
“东哥……”
阿娇欲言又止。
武向东道，“都说让你快上床去睡了！”
半晌，深呼吸好几次的阿娇才带着鼻音说了句，“……好咧！”
阿娇趿着拖鞋走到了外间的单人床那儿，上了床。
武媛嘴儿一弯，含住了笑意。
她低下头，继续看书。
“姑娘别看啦！快十一点了！早点睡哩，要长个头的！”躺在地铺上的武向东又说道。
武媛笑了笑，头也不抬地说道，“好，五分钟……看完这一章就睡。”
武向东立刻说道，“五分钟到了。”
武媛一滞。
妞儿“哈”的一声笑出了声音。
武媛无奈地说道，“……爸爸！”
“阿娇关灯哩！”武向东冲着阿娇的方向吼了一声。
阿娇道，“阿媛你俩好了没？我关灯了哈！”
武媛没法子，只好和妞儿一起，将手里的书放在床头的架子上，然后放下了蚊帐，姐妹俩一块儿躺下了、又一块儿盖好了被子……
“娘，我们好了……”
“好了娇婶关灯吧！”
姐妹俩一块儿说道。
阿娇应了声“好”，伸手拉下了电灯绳。
屋里变得一片黑暗。
在外头奔走了一整天……
武媛累得狠了。
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困意袭来……
只是，迷迷糊糊的，她听到了父亲委屈的声音——
“娇啊，这地板好硬啊……又好冷，要不……我去床上跟你挤挤？”
武媛睁开了眼睛。
望着黑漆漆的帐子顶，感受着一个大老粗的撒娇声音……
她忍不住想笑。
黑暗中，阿娇的声音响了起来——
“呸！不许你起来！也不许你跟我挤……唉，好久没睡床了，一个人睡觉真舒服啊！”
“阿娇你好狠的心啊……”
“闭嘴！不准讲话，别吵到姑娘们了，快睡觉！”
武媛闭上了眼睛，含笑睡去。
第73章
第二天，一家子起了个大早。
因约好了今天武向东和阿娇要去领证儿……
所以两人都穿上了自己最最最正式、也是最最最好看的衣裳！
——武向东穿了件汽配厂发的蓝棉布工作服、戴了顶灰色的鸭舌帽, 正蹲在门外自个儿用鞋刷和鞋油擦着他的皮鞋。
——阿娇穿了件半旧的条纹拼织的薄毛衣, 露出了里头水红色的高领秋衣的领子, 有点儿神经质的一会儿找身份证、一会儿找她的手绢。最后她还紧张兮兮地拿着她的手绢给武向东看，说她的身份证上咋来的那么大的一朵花儿……
武媛和妞儿都看出了他俩的紧张，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兴奋。
可只惜, 她俩得去上学, 不能跟着他俩一块儿去见证见证。
厂子里响起了广播, 武媛只得和妞儿拎了盛着清水和大米的饭锅先走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时分，武媛和妞儿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嗯，她俩也没忘记……半路要先拐去食堂拿回了已经蒸好了米饭的饭锅。
一到家，姐妹俩就看到阿娇正在自家门口的煤炉子那儿奋力地挥动着锅铲, 那动静……既有力又急促还富含韵力, 一听就是浑身是劲儿的意思！
“娘！我们回来啦！”妞儿大喊了一声。
阿娇“哎”地应了一声，扭过头看向了这对小姐妹……
武媛眼尖地发现，阿娇的面上泛着灿如桃花一般的春意，眼睛也笑成了弯月亮。
“乖啊！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快, 把饭拿进屋, 然后去洗手、把饭添好，我这还有一个菜, 炒好就能吃饭了啊！”阿娇笑眯眯地说道。
小姐妹俩笑嘻嘻地进了屋，把书包放下、又跑出去洗了手，这才回来了。
武媛冲着阿娇问道，“妈妈, 爸爸呢？”
阿娇愣了一下……
她拿在手里的铲子就停在了半空中。
武媛冲她一笑，又喊了一声，“……妈妈？”
阿娇张大了嘴，怔怔地看着她。
“娘！姐在跟你说话呢！”妞儿大叫了一声。
阿娇这才回过神来……
“哎！哎！你、你爸爸他、他去河边浇菜地去了！已经去了一会儿了……马、马上回来哩！啊！我的菜……哎哟菜糊了！”阿娇惊呼了起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把略烧糊了些的菜铲到了盘子里，又倒了一瓢水到锅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武向东拎着塑料桶回来了。
“我说……你干哈呢？老远就闻到糊味儿了！这啥菜……嗯？炒豆角？那没事儿哩，只要不是卤猪肠糊了就行！对了姑娘们回来了没？老子快踏马饿死了……”
阿娇连忙说道，“回来了回来了！就差你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妞儿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
见武向东回来了，她冲着他就大喊了一声，“爸爸回来了！”
武向东一愣……
妞儿已经像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哎！妞儿你上哪儿去！要吃饭了！”阿娇连忙喊了一声。
妞儿一边跑一边喊，“二姐喊我出去买东西……马上就回！一分钟！”
“这都要吃饭了还买啥呢！家里有肉有饭的！”阿娇嘀咕了一声。
武向东呆了半晌，问阿娇道，“妞儿刚叫我啥？”
阿娇这才回过神来……
她“卟哧”一声笑了起来，面泛春意，小小声说道，“她喊你做爸爸哩！刚才阿媛一回来也……喊我做妈妈，妞儿大概是跟她姐姐学的吧！”
武向东嘿嘿笑了起来，“是吧？这养姑娘啊，就是比养小子好……乖顺懂事又不惹人生气，最关键是贴心！”
说着，他放下了塑料桶，冲着屋里喊了一嗓子，“姑娘放学回来了哇？”
武媛在屋里应声道，“哎回来了……爸爸，今天还顺利吗？”
武向东笑嘻嘻地进了屋，“顺利得不得了！乖女儿，要不要看看爸爸妈妈的结婚证？”
武媛大声应道，“要！”
武向东哈哈大笑，又转头对阿娇说道，“去，把红本本拿出来给姑娘看看！”
阿娇含羞将端在手里的菜放在了桌上，转身去了外间、武向东的单人床那儿，拿过了她的挎包，又从挎包里翻找出了两个小本本，递给了武媛。
武媛接过，又翻开一看……
小红本本上的一面用清瘦漂亮的字迹写着——
武向东同志（1952年3月25日出生）与田娇娇同志（1957年1月3日出生）申请结婚，经审查符合……准予登记，发给此证。
小红本本的另一面，则贴上了武向东和阿娇上周一块儿去照相馆拍的合影，相片的一角还被盖上了个清晰的钢印。
“爸爸妈妈，我回来啦！”
妞儿气喘吁吁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齐齐一看，原来妞儿的两只手……一只手拿着瓶红米大曲，另一只手拿着一瓶时下妇女儿童都爱喝的“巧克力香槟酒”。
武向东一看到有酒，眼睛都直了，又大笑，“养了姑娘就是好哇！”
武媛则朝着妞儿招手，“……快过来看爸爸妈妈的结婚证！”
妞儿赶紧把两瓶酒放在了桌上，凑过去看了看，也是满脸的笑意。
阿娇有些不好意思，便招呼众人道，“好啦好啦，刚才个个都说饿……现在饭也有了肉也有了还有了酒！还不快点过来吃饭啦！”
武媛应了一声，把父母的结婚证收好了，和妞儿一块儿过去了。
众人坐下。
武向东一手拿着红米大曲、一手拿着巧克力香槟，直接用他的龅牙给崩开了酒瓶盖子……
武媛从父亲手里接过了两瓶酒，先是把巧克力香槟递给了妞儿，她拿着红米大曲，先给摆放在武向东和阿娇面前的酒杯给满上……
妞儿有样儿学样儿的在她自己和武媛面前的酒杯给倒满了巧克力香槟。
接下来，武媛与妞儿对视了一眼，举着杯子就站起身，冲着武娇二人说道，“……爸爸妈妈，我们敬你俩一杯！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妞儿也道，“爸爸妈妈，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武向东笑眯了眼。
看着笑靥盈盈的武媛，阿娇十分感动。可她“哎”了一声以后，就不知道如何回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