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小小声说道：“二丫一早过继了……大东才是她爹咧，这边是她二叔二婶！”
何四美“啊”地低呼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武媛苦笑着摇了摇头。
阿娇过来了，“阿媛你要不要紧？”
对于武媛来说，戚善珍是她的母亲、田娇娇也是她的母亲……
现在戚善珍没了……
武媛朝着田娇娇伸出了手，哭着喊了一声，“妈妈！”
沈颢挪开了。
田娇娇坐在躺椅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武媛。
武媛失声痛哭。
“不该！不该啊……她也才五十不到，怎么就、怎么就……”
田娇娇抱着她，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脑，和声安慰，“人嘛、早晚要走，那是迟早的归处……她就是早走了一步而已，莫挂念嘞……”
她劝了半晌，武媛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才环顾四周。
——大姨和戚杏珍在、武向东和武仪春在、武姿、武娴、金顺媛、戚勇、宋霞，并王珩王璎也在，甚至连……郗文华也在。
人人的表情都显得十分震惊、完全不敢相信！
但不相信又怎么样呢？
戚善珍与武向南确确实实已经离世。
灵堂秩序与后事全靠村长武向明和田娇娇维持和操劳。
武媛与沈颢是最后一批赶到的。
他俩一到……
田娇娇就和武向明一块儿商量着赶紧把事儿办了。
农村人讲究落叶归根。
但武媛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其他人我管不着！但我娘……火化吧，我带着她去北京，葬在那边儿……以后我们姊妹拜祭她也容易些！”
——言外之意就是，我们只管我们想管的人，至于武向南么……你们爱葬哪儿就葬哪儿吧！
此言一出，武娴金顺媛与戚勇纷纷点头。
村长武向明也点了点头。
——他虽是村长，却与武向东、武向南兄弟是出了三代的堂兄弟！人家亲兄长、亲生儿女都没意见呢，哪儿能轮到他有意见？
于是，翌日武向南就下葬了。
一大堆来吊唁的宾客，几乎没人愿意送武向南上山。
不过，武向东递给村长一迭票子，让他请人抬了武向南的棺村上山去埋。只是，前来吊唁的宾客们，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人问过武向南到底埋在哪儿！
倒是要送躺在冰棺里戚善珍去城里殡仪馆火化的时候……
所有的人全都出动了。
最伤心的，莫过于戚善珍的儿女们、并武媛了。
武向东虽然也难过，但他已经早一步放下了、看开了……倒还好。
只有郗文华这人……
让众人都觉得挺突兀的。
刚开始的时候，大伙儿都以为……郗文华是陪着戚杏珍来的，还小小地吃了一惊，心想这俩终于走到一块儿了？
可后来，郗文华与戚杏珍全程无互动……
这就更让人费解了。
不过，戚善珍的离去，让所有的人都心生悲痛，也就没人想太多。
火化了戚善珍，身为戚善珍长女的武娴捧着骨灰盒，哭得不成人样儿……
——要说呢，武娴等人虽然早就已经独立自主、不再依靠父母了。但父母的存在、却是见证儿辈成长过程的里程碑。
父母在的时候，当漂泊在外的儿辈们在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至少可以在口头上说说“实在不行我就回老家去”……这其实就是将父母当成了最后的退路。
父母不在的时候，她们就都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未来的路，也许还是她们自己走……但她们连口头装装样子的退路都已经没有了。
没爹没娘的孩子，只能被迫长大。
武媛也在一旁难过得要命。
最终，她提出再回老宅去住一宿，明天就回北京吧。
于是众人又浩浩荡荡地回了武宅。
武宅也没多大，可来吊唁的人……却有十数人之多！
根本住不下。
但其实，众人也毫无睡意。
姐妹几个开始收拾起戚善珍的遗物，其他人就围坐在院子里聊天。
武媛也和姐妹们一块儿。
其实戚善珍的东西真不多。
而且这些东西，戚善珍生前已经收拾过一次了。
被她收拾得最最齐整的，就是……姐妹几个小时候穿过的衣裳。
看着小小的衣裳……几乎全是当年引娴穿过就给招娣穿、招娣穿过就给接娣穿、接娣穿了就来娣穿的，每一件都是破的，但被缝补得整整齐齐、也洗得干干净净……
姐妹几个围着那一摞衣裳，一件一件地传看着，真真儿每一件衣裳都是她们穿过的，每一件衣裳都有故事！
她们说着小时候的事儿，说着说着就哭了，然后哭完了又笑、笑完了又哭……
武媛也难受得要命。
她顺手拉开了一个小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有个毫不起眼的金属铅笔盒，看起来已经很残旧了。
武媛打开了铅笔盒……
铅笔盒里整整齐齐地放着缝衣针、线团、顶针什么的。
针线的下方，垫着块红色的绒布，有点儿像是……眼镜盒里用来擦拭眼镜的绒布，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这布已经褪了颜色，变得污迹斑斑。
武媛鬼使神差地抽开了这块垫布……
下边珍藏着几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武媛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照片拿了出来。
——嗯，有单人照、也有双人照？还有……合影？
单人照多是戚善珍的。
年轻时候的戚善珍可真美呀！柳眉杏眼的，而且这素颜照、完全不输于现在的大明星！
双人照？咦，是一男一女的照片？嗯，看着照片上的人，是有点儿陌生……但仔细看看，还是能从中看出几分熟悉的影子！他们应该是戚氏姐妹的父亲，也就是武媛的亲外祖父、亲外祖母！
原来他们也长得这么好看、气质还这样儒雅啊！
三人照……
一看就是戚氏姐妹少女时期的合影！少女戚佑珍清秀、瘦削；少女戚善珍美得浑然天成、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一丁点的缺点！而少女戚杏珍则略显得有些稚气、面颊还微微鼓起，似有些婴儿肥！
最后一张照片是张小小的多人合影。
照片上大约有三四十个人？
武媛仔细看了看……
照片上写着“一九七七年水塔公社知青合影”。
很快，她看到了照片上的戚善珍与戚杏珍姐妹，以及……
武媛面上的笑容不自觉凝固了。
——青年时候的郗文华也在这张照片上？
她下意识地就将这照片翻了过来。
照片的背面上，有人用刚劲飞扬的字体写下了“鹰之歌”三个字……
——鹰之歌？
嗯，这是……高尔基的名篇，他们那个时代的人熟知这一篇散文，也不是稀奇事。
但这人的笔迹……
武媛突然有些心惊肉跳！
——这、这不是……郗文华的字迹吗？
她将这小小的合影扣在自己的掌心里，脑子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怪不得……
怪不得她总觉得戚杏珍和郗文华这两人怪怪的！
——要说这俩没关系呢，可戚杏珍又确实和郗文华生下了武媛！可要说这俩有关系呢……武媛既不能从戚杏珍那儿看出一丁点儿她对郗文华有情有意的样子、也不能从郗文华那儿看出他有半分紧张戚杏珍的模样儿！
而且这俩从不刻意见面……
别说是刻意见面了，他们甚至还会刻意避免见面！
但戚杏珍与她的诗人男朋友就明显不是这样了。
——戚杏珍的男朋友在他身上纹了一枚杏，戚杏珍表明她绝不会为男朋友纹身（她怕痛），但转身就去定做了一枚刻有她男朋友名字的链坠子，日夜贴身戴着。
——戚杏珍和男朋友吵架的时候会崩溃，也不管武媛在哪儿、在做什么，她就是要不管不顾地打电话给武媛，咒骂她的男朋友、哭到竭斯底里……结果第二天，她男朋友送给她一束花她就好了，完全忘记了昨天到底是为什么吵架的。
——戚杏珍日常和男朋友吵架的原因，基本都是因为男朋友和其他女性说话了。哪怕她男朋友是在跟做清洁的阿姨聊了几句天，戚杏珍也会哭得梨花带雨、非要男朋友哄得把她捧上天去才罢休……
虽然挺二的，但这才像是谈恋爱的样子嘛！
直到现在，武媛才觉察到……
是不是……
是不是其实郗文华和戚善珍才是……
想到这儿，她攥紧了这张照片，准备出去看看。
武娴眼尖地看到了她手里攥着的照片，问道，“阿媛，你拿着什么？”
武媛将其他的照片交给了她。
姐妹们如获至宝的看了起来，这个说“娘年轻的时候好漂亮啊”，那个说“他们应该是外公外婆吧好洋气啊”，还有的说“咱们把这些照片带回去翻拍一下吧好好保存”……
武媛匆匆出去了。
——她终于明白郗文华为什么也会出席戚善珍的葬礼了！
年轻一辈儿的人都在屋里，年长一辈儿的都呆在院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