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呢,我们普通人,都对善良、美好、生机这些有着向往……人和动植物一样,趋利避害。所以其实大部分的医生,都是希望自己的病人可以康复存活的。也许会有些自己私心,但这些私心都是建立在病人可以好起来的基础上。你说好好的，谁也不能阴暗的故意害死人吧？”
叶戎点了点头,她其实没有什么崇高的追求，也没有大无畏的奉献精神。但她是医生,职业道德和为人的基本良知又让她拼尽全力去救治每一个患者，虽然不伟大,但也绝对要对得起身上这件白大褂。
周主任继续道：“所以现在真的不能理解那些医闹,有什么好闹的呢？我们也尽力了啊,我们又不是心理变态,也和你无冤无仇,谁不想多医好几个人让自个儿名利双收呢？真不明白,闹这么多，有什么意思，损人不利己。”
叶戎迟疑着开口：“老师，我……”
周主任摆了摆手：“我明白你的想法,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相信你没有做错，那个时候，即便是小南在场，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
叶戎的眼圈蓦地一红。
“别人不理解，咱们自己人还能不理解自己人么。”周主任叹道，“我们不怪你，小南也不会怪你，没人会把这件事迁怒到你头上，你也别给自己什么负担……虽然行凶的人是想报复当事的医生，可如果不是你替了小南去现场，小南也救不活那个孩子，最后不还是他……”
叶戎忍不住哭了出来：“可是，明明她要找的人是我啊……”
“傻孩子！”周主任眼圈也红了，“是小南合该有这一劫，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话虽如此，可叶戎怎么可能就这样释怀。
叶戎捂着脸痛哭出声：“怎么能没关系，如果和我没关系，那该怪谁呢？老师，你说这事儿要怪谁呢……”
怪老天不公，还是怪那个死了儿子想不开冲动的母亲？
周主任眼眶也不由湿了，缓缓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了回去，哽了哽，轻轻叹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没法儿追究的。”
那师兄就白死了吗？
一个那么那么好的人，一个为了治病救人奉献了全部，牺牲了婚姻爱情的人……难道就活该如此不堪地死去吗？
叶戎摇了摇头，哭着问：“老师，你说咱们当医生，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救人性命却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哪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周主任拍了拍她的脑袋：“当然有意义！有人用自己所学去危害社会，可那些知识有错吗？有人用武器去违反人类，可武器最初创造的目的是保家卫国……你能说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吗？”
周主任笑了笑：“我们不能因为极少数人的不理智行为，就失去了最初为人医者的本心。‘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历史是往前走的，总有一天，这种悲剧将不再发生，那时候，我们今天付出的，也终将会得到回报！”
叶戎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心里还是不能放下，听了老师这番平静的劝解，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内疚自责。
敲门声响起，周师母拎着热水壶进来，叶戎忙起身接过，帮老师添了热水。
叶戎擦了把眼泪，问：“老师，师母，你们吃过饭了吗？”
周师母笑了笑：“吃过了，之前你们科室小雪那丫头，给我们送了早饭。”
叶戎闻言更加惭愧，连小雪都能细心地想到过来看看，她却因为一直沉浸在自责难过中，而不敢面对。
周主任喝了口水，不放心地问：“科室里现在怎么样了？”
周师母不赞同地看着他：“都这样了，你就别操心了，难不成医院离了你就要关门？你也忒把自己当颗蒜！”
周主任吓得连忙噤声，不敢再问。
叶戎忙体贴地主动汇报：“没事的，院长调了人手过来协助，大家也都回来帮忙……老师您放心养病。”
叶戎没有多待，又说了两句，便主动告辞了，让周主任能够好好休息。
一夜之间，市中心医院急救中心医生遇害的新闻就被报道了出去。刚开始还掀起点浪花，不少人在朋友圈微博转发，主媒体的通稿下面还有一堆义愤填膺的网友替医生打抱不平，官方也唏嘘了几句。只可惜很快，连周皖南的追悼还都没举办，就被几个流量明星的机场摆拍照给压了下去。
多么的可笑。
死去的人又重新被人遗忘，这些本就没有意义的牺牲，变得更加一文不值起来。
追悼会在医院举办，这里是周皖南为之付出了一切的地方，院方提出在此送他最后一程，周家父母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参加追悼会的都是院里同事，晚上，大家捧着白色的蜡烛，为周皖南点亮前行的道路。
炎炎夏日，蝉鸣此起彼伏，却更显得此刻的庄严和悲痛。
周主任慢慢地走上前，饱含着痛苦和惋惜，念了悼词。
周皖南的母亲面容憔悴，伏在丈夫的肩头小声哭泣。
叶戎拼命压抑着哭声，眼泪流个不止，那张放大的黑白照片上，青年意气风发，眉眼温柔，仿佛下一刻就会笑嘻嘻地喊出师妹二字，然后促狭地打趣道，骗你的，没想到师妹居然这么关心我……
可惜，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喊她师妹了。
叶戎哭得不能自已。
门外忽然一阵骚动，一身黑衣的瘦削女人，长发利落地盘在脑后，快步走了进来。
方永越走到近前，忽然顿住了脚步，就好像脚下有千斤重一般，再也迈不开步子。
“方师姐……”
方永越缓缓地上前，从脖子上摘下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又取下另一枚，亲手为周皖南戴上。
叶戎忽然间泪如泉涌。
追悼会结束，陆骁卫接了叶戎回家。这次的打击太大，以至于这些天，叶戎都没怎么说过话，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
“我炖了点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叶戎实在没有胃口，可看到陆骁卫担忧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小火慢炖出来的汤，味道浓郁，却并不油腻，很适合夏天。
叶戎慢慢地喝了一小碗，就不再喝了。
洗漱完躺在床上，叶戎睁着眼，黑暗中许久都难以入眠。
一闭眼就是血腥的那一幕，那只握过心脏的手，仿佛还残留着滑软湿腻的触感。
叶戎突然翻了个身，幽幽地开口：“你睡了吗？”
陆骁卫立马出声，关切地问：“怎么了，睡不着？”
叶戎没有说话，静默许久，突然平静地道：“我们做吧。”
“做什么？”陆骁卫刚说完接差点咬到舌头，迅速反应过来，震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睡不着，听说性/爱有助于睡眠，累了就不会想东想西。”
陆骁卫叹了口气：“明天法院开庭，判决就出来了，你还要出席……”
“可我睡不着，太难受了，我都不敢闭眼！”
陆骁卫深感无奈，他又不是禽兽，哪里做得出乘人之危。
想了想，陆骁卫探手开了灯，将她拉起来：“跟我来。”
陆骁卫拉着她一路进了隔壁的健身室，打开跑步机：“我心里不痛快，就会跑个几小时，出出汗，什么烦恼也都没了。”
叶戎：“……”
陆骁卫鼓励地看着她：“试试，真的很有效！”
叶戎突然噗哧一笑，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整个人都站不住，坐在地上笑得前俯后仰。
笑着笑着，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叶戎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如同一个受到委屈的孩子，疯狂宣泄着内心的愤懑：“我不喜欢跑步……最烦跑步了！八百米都不及格……你还让我跑……”
“不跑了不跑了！”陆骁卫吓得手足无措，连忙将她抱起来，搂着她哄，“别哭啊，你不想跑那就不跑了，你想做/爱，我躺平了随便你上……”
叶戎眼眶通红地看着他，靠着他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骁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点点吻去她的眼泪，只觉得那苦涩的泪水，一下子进入了心里，心疼的无以复加。
许久，叶戎才渐渐平静下来，噙着眼泪蜷起腿，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落寞地叹了口气。
陆骁卫摸摸她的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我会陪着你。”
叶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陪着我？你都不愿跟我做/爱，陪着有什么用！”
陆骁卫十分无辜：“你都那样了，我哪还能占你便宜……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还难受吗？不喜欢跑步，我这儿还有举重机，卧推架，罗马凳，动感单车……”
叶戎：“……”
要不是亲手验证过，叶戎该怀疑他有问题了。
陆骁卫见她无心运动，遗憾地将人抱起，回到卧室放在床上，又去卫生间拧了个热毛巾。
“擦把脸，热敷一会儿，不然明天起来眼睛又是肿的。”
叶戎擦了擦脸，嫌弃的将毛巾扔给他，指挥道：“抽屉里有蒸汽眼罩，拿一片给我。”
陆骁卫帮她拿了一片，这玩意儿一片片的，上面全是看不懂的日文，之前因为好奇还偷偷摸摸拆了一片，长得跟大号创可贴似的，以为是卫生巾……弄得他还不好意思了挺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