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乔峰与康敏话别。康敏目送乔峰的背影在暮色中远去,掩下心中的担忧,回身走进租住的小院。清洗了晚饭时的碗碟,打盆水拿抹布将里外擦拭一遍,天色暗沉沉的,除了手里的一盏油灯,半点光线也无,风拂树梢,沙沙的声音一阵一阵,陌生的屋子叫康敏瑟缩了下。
她毫无睡意,又不愿意发呆胡思乱想,索性就着油灯昏暗的光芒铺开纸笔,给许久不见的儿子写信。
其实每隔几天康敏就要给康毅写一封信,长的有四五页纸,短的只两三行字。有时是路上见过的趣谈杂闻,有时是关心康毅的生活。
但是这些信只有寥寥数封寄了出去,连康毅有没有收到康敏都不得而知。
夫妇俩居无定所,赶巧碰见南下的商队许以重金托付带信。可要不了几天夫妇俩便换了地方,不说一封信由南至北耗费时日颇长,便是信隔着千山万水送到大理,又走上千山万水将康毅的回信带回,也找不到康敏夫妇了。说实话,受托带信的皆是生人,康敏惯不将人往最好处想,也许不会故意弄丢信。但保不准别个走到半路上信不小心弄丢了,或者商队临时改了主意不往大理去了,或者别的什么变故……一封无关紧要的信人家会在乎么?
何况一路行来,康敏没来得及寄出的信也时不时或被雨淋,或被风刮走或走的急落下……
康敏把信封好,拢了拢外衣。既然要在镇上停留一段时间,她决定明日买些布料给乔峰和康毅做身衣裳。来往商旅多,应该能寻到南下的把信和衣裳带去。
一年多快两年没见,小孩变化大,康毅不知长高了多少,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受欺负?段正淳和段誉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他在镇南王府过得好吗?
“老大,那相公堂子出一百俩,为什么不把这小子卖掉?”眯缝眼的男人疑惑的问自己老大。
他的老大是个瘦长脸,神情暴戾的中年男人,闻言骂道:“你脑子装的粪不成?这小子细皮嫩肉,虽然穿着普通,但他带着大笔钱财,明显是个富家少爷,丢了家里人能不找?到时候他被家里人找到,能放过咱们!?”
眯缝眼恍然大悟:“老大就是老大,英明!那……这小子,杀了?”
瘦长脸的中年汉子狠狠的踢了手下两脚,骂道:“猪脑子!一百两的货能白杀么?都城不能卖,出了城还不能卖?卖到几百上千里的陌生地方,谁能找到他?”
眯缝眼挨打挨骂还一个劲儿的陪笑:“老大说的对,可是……听说镇南王府的小郡主走失,士兵们到处寻人,这批货怕是不好弄出去。”
瘦长脸不当回事:“那有什么,把分成加倍,老高好意思搜咱们的车队!”他面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其实心疼得紧。把走失的那位小郡主咒了一回,又骂了一通“扰民”的镇南王,然后心中盘算怎么把手里的货以更高的价格出售,尽量弥补自己的损失。
☆、第55章
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康毅停止了扭动。
原来出城不是走出去就行了……
康毅侧着耳朵想更多的信息,但那两个男人却再没说话,听见脚步声响起,然后吱呀两声,似乎两个男人出去了。
眼睛蒙着黑布,什么都看不见。男人出去后,细细碎碎的抽噎声钻入康毅的耳朵。他艰难的翻转身子,上半身坐起,面部抵着耸起的肩膀,吃力的将蒙眼的黑布往上蹭,半响,脑门儿上沁出细汗,黑布挪动了一点点,但他仍然什么都看不见。
他有些急了,不知道人贩子什么时候会回返。
他更加努力的扭动。
突然,光亮取代了黑乎乎的视野。康毅眨眨眼睛,挥去视野陡然变换的酸涩感,模糊的景物逐渐清晰。
昏暗的光线中,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的注视着他。
康毅当然不会用“清冷”这么奇怪的词语,他只是觉得替他摘去蒙眼布的小女孩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等他移开视线才恍然,比起同屋你吓得瑟瑟发抖连哭泣都不敢高声的小娃儿们,小女孩却一点儿惊慌也没有,镇定而利落的替自己解开捆绑的绳索。
角落里堆放着干柴和稻草,茅草屋顶,土胚墙壁,唯一的光线来自一扇半尺见方的窗户。窗户虽然开着,但位置比成年人的身高还高,他们这些小豆丁根本够不着。
康毅从听见男人了说出城困难时就暂时放弃了逃跑的打算,但看见蜷缩在稻草堆里哀哀哭泣的小娃儿们,顿时把自己的打算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常听大人讲行侠仗义的故事,如今自己遇上了,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别看了,跑不掉的。”
替他摘掉蒙眼布的小女孩说。
康毅爬上柴火堆确定够不着窗户后,跳下来正研究怎么撬开门,忽然听见小女孩这么说,不赞同道:“没有试过怎么知道逃不掉?”
小女孩安静的坐在稻草堆上,瞟他一眼,不说话了。
康毅以为自己说服了她,虽然逃跑之路还没有迈出第一步,但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成就感,干起活来更带劲儿了。
他的活就是用干柴棍撬墙角。
屋子西角落有个陶罐,里面装着水,他用水把连着铁扣的那块墙壁浇湿,然后用柴棍一点一点掏。干柴棍不是铁楸铁铲,不能太用力,否则柴棍就断了,所以康毅干得满头大汗。
水都浇完了,墙壁才掏掉不到小孩巴掌大。
他有些丧气,没有水化开土胚,这些夯过压实的土胚光凭木柴怎么掏得掉?
“啊……”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娃儿捂住眼睛。
康毅解开裤腰,对着土胚尿尿。滴滴答答的水声响起。
替他摘掉蒙眼布的小女孩抽了抽嘴角,移开视线不再看康毅。
“送饭啦?”
“嗨,麻烦,等货都出了就好了。”
外面的谈话声越来越近,康毅赶紧把木材扔掉,陶罐放回原处,可是自己被摘掉的蒙眼布和解开的绳索怎么办?
求助已经来不及了,木门吱呀打开,明亮的光线洒满昏暗窄小的柴房。两个彪壮的男人一人拎着一只木桶走进来,把木桶往地上一搁,吆喝道:“吃饭了吃饭了。”眼光扫过康毅。“这小子的绳子谁解开了?”无人回答也不在意。再吆喝道:“快点过来,别耽误爷爷的功夫。”语气凶恶。
屋内的孩童们尽管肚子叽里咕噜的叫唤也哽咽着不敢上前。
其中一个男人提高了音量,怒道:“还不过来吃!”大步跨至墙角,将一个小男孩提溜到装粥饭的木桶前,随手舀了一勺,一手捏着小男孩的下巴灌。
小男孩被粥烫得呜呜直哭。
康毅愤怒的捏紧了拳头,正要冲上去。先前替他摘掉蒙眼布,又解开绳索的小女孩站了出来,走到木桶前,细声细气的说:“叔叔,把粥桶留下咱们自己吃,待会儿您再来取行么?”
男人恍惚一瞬,点头同意道:“行。”然后再同伴差异的目光中把同伴拉扯出去了。
他竟然真的听女孩的话。
康毅惊异的打量女孩,这会儿他才看清楚女孩的模样。两眉弯弯,水眸汪汪,瓜子脸楚楚可怜。
“看什么?”女孩蹙眉。
康毅脸一红,他虽然还小,但知道这么盯着女孩子看不礼貌。“没……没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为什么他听你的话?”
女孩眼波婉转:“怎么你不去掏墙了?”
明明女孩没笑,但康毅就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我……”
女孩道:“那粥少吃点。”
什么意思?康毅迷糊了。
此时没了可怕的大人,饥肠辘辘的孩童们已经香甜的喝粥。烫了嘴的男孩也含着眼泪呼哧呼哧的捧着粥喝。
康毅被抓前美美的吃了一顿,现在还不怎么饿,看见大家用手直接捧着粥舔,实在提不起兴趣。但是女孩为何让他少吃男人拎来的粥?
明明女孩也喝了,虽然只喝了几口……
随着粥桶里的分量减少,柴房你渐渐安静下来。吃饱的孩童们陆续坐回自己的位置,一个个闭上眼睛,有的还打起酣来。
康毅明白女孩为何不让他喝粥了。
粥里被下了安眠的药物。
那会儿在巷子里,若不是人贩子先朝他撒了一把迷香,他没完全躲开,否则怎会轻易落入歹人手中。
“你……”康毅睁大了眼睛,他想起女孩也喝了粥。
“不喝饿得没力气,少喝点忍着便是。”女孩一边说一边仔细的将稻草揉软擦拭手掌残留的粘稠液体。
康毅更加惊讶,他环顾四周,然后凑近压低声音道:“你有办法逃跑?”能想到粥里加了药,能忍住饥饿少量食用,女孩一定想逃跑。她不像别的孩子,只知道害怕和哭。康毅觉得女孩很厉害。
这种感觉在发现女孩一直保持着清醒状态时更强烈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女孩能忍住药物的作用,但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强,康毅可还没来得及生出大男子主义,只觉得逃跑更有把握了。
“你会功夫对吧?”女孩问。
康毅用力点头。“你怎么看出来的?”
“让我看看好么。”女孩微笑道。
康毅毫不犹豫的退后两步,摆开驾驶,演练了一套乔峰传授的太祖长拳。气喘吁吁的练完,见女孩若有所思,接着又打了几招段正淳不久前教他的段家拳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