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老师的办公桌上压着一面三尺见方的玻璃板，玻璃板下有几张牛老师做学生时的照片。照片四周的牙边已经泛黄，可能是黏在玻璃板上的时间久了，已经拿不下来了，有一张照片上的合影明显有些变形，中间一道扯过的痕迹特别明显。
“你坐下吧。”
“老师我喜欢站着。”
杨春觉得站着比牛老师坐着更有气势，更利于接下来在唇枪唇剑中占据优势。
牛老师不免仰视着杨春了，好像突然之间不认识这个学生了。以前杨春可是不声不响不起眼的，和老师说话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
“你愿意站着就站着吧。”
牛铁红酝酿一下情绪，打算谈早恋的事尽量不要刺激到杨春。可是还没等她开口，杨春先说了。
“中午我二姐的同学江山来找我，我和他一起去找我二姐了。我二姐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没有去上课，江山身为班干部比较关心……”
杨春把和男生并肩出行的情况说得合情合理，把牛老师说得半天接不上话。
“男女之间还是要注意保持距离，特别是不要出双入对引人怀疑……”
“老师，我以后会注意，一定和男生保持距离。不让别人误会我早恋。”
“那就好。你还小，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也许冲一冲将来还是能考上大学的。”
牛铁红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打算结束和杨春的长谈。
“老师，我昨天刚好看了一个苏东坡和佛印的故事。一个人心里有佛，他看别的东西都是佛。一个人心里装着牛粪，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都是牛粪。老师我该回家了，再见。”
杨春不等牛老师说话乐颠颠地跑出老师办公室。一口气跑回家，心里还在想牛老师反应过来她话里有话的意思，该是怎样一副表情。
牛老师对男女正常接触都疑神疑鬼，难怪成了大龄女青年。
杨春突然想起牛老师桌面玻璃板下那张打褶的照片，那是一张三女两男的合影，虽然是黑白相片，不过看大家的打扮应该师生合照。牛老师挽着站在中间慈眉善目的女老师。可能是为了不挨着旁边的男生，牛老师的身子歪向中间，和旁边的男生足足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春儿，你想什么呢，笑得傻乎乎的。”
“大姐，你怎么下地了！”
杨春上前扶住杨桃劝她躺回床上。
“我不能总躺着，都要躺出毛病了。今天感觉腿脚好些了，做些简单的活计还是可以的。”
“不行，你一定要养足一个月。这个月有我和二姐守着门户，你什么都不用做。”
杨春撒娇地依偎在大姐床边，犹豫再三终于鼓起了勇气。
“大姐，我想去一趟上海，你可不可以给我十块钱做路费？”
第三十四章 钱钱钱！
破屋翻新需要钱，马上过春节需要钱，给大姐开裁缝铺需要钱……处处都要钱，杨春不得不筹划再跑一趟上海挣钱。这次杨春打算搞一桩大单，把她的成名金曲打包卖个五百块钱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上次好不容易挣的两百块钱，杨春就牙痒，韩家是不是有点邪门啊，怎么包得那么严实的钱就无影无踪了呢！哎……
罗成给杨桃三十块钱营养费，那是大姐受伤换来的补偿，杨春知道不应该惦记着。可是眼下杨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再冒险爬火车吧！想起那次爬火车的经历，杨春多少还是有些后怕的。
真是重生后兴奋得脑袋让驴给踢了，智商直接归零。那时怎么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呢！和村里的大红人姚金凤明刀明枪对着干，那不是摆明了要吃亏啦，还冲动地跑去找韩冬家让人兑现娃娃亲……
杨春抹了一把眼睛想要赶走心里涌出来的万般思绪，杨桃以为妹妹要哭了。急忙拉住杨春的手。
“你去上海要做什么？十块钱肯定不够，如果你必须得去我给你拿二十块吧。明天让梅子去冯师傅家看看，能不能帮我把上个月的工钱给结了。我的工钱虽然不多，应该也能撑到过年了。等到过年咱们去奶奶家拜年，奶奶应该能给咱们拿些余粮吧……”
杨桃说话有些吃力，每每提到奶奶，杨桃都会觉得心酸。杨春出世就没了娘，奶奶却连杨春一眼都不曾看过。
“大姐，你不要跟我提奶奶，我不认那个奶奶。咱们最困难的时候三天只有一锅粥喝，你去求她，她都见死不救。她那么狠心，亏你还想孝敬她。辛苦采的茶不拿去换钱，还要给她喝。我怕她喝了烂肚肠……”
“春儿，我不许你这么说话。奶奶再不好终究还是咱们的长辈。她是爸爸的妈妈，血缘关系是不能否认的。”
“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她说我是白虎克星这句话我记她一辈子。”
想起父亲去世那天第一次听说奶奶来了，杨春还有些感动地想给奶奶磕个头。结果听奶奶跟大姐这么骂她，她气得跑回房里再没出去。
“春儿，那都过去了。既然你也说了最困难的日子咱们都过来了，又何必和老人计较过去呢……”
“大姐你不要再说了，我去上海想找那位杨博士再寻点药，还有我答应过乐乐要带它回来。这次走得急没能带上它。”
“乐乐是谁？”
“就是韩冬家的小黄狗。韩冬要参军入伍，乐乐没人管。我看韩家的小保姆对乐乐的态度，就知道韩冬的妈妈肯定对乐乐也不好。不如把乐乐接过来，等我和二姐去镇里上学，乐乐还可以给你做个伴儿。”
“可是你一个人去我怎么能放心。”
“放心啦，韩冬应该会来接我的。他也挂念你呢！我准备这个礼拜六就走，礼拜天就能回来。”
杨春没有拒绝大姐多给她十块钱，虽然是顺口说的理由，可是回味一下觉得确实有必要给二姐寻一个妇科的方子。省得杨梅总是疑神疑鬼自己胡乱医治。
“春儿，其实，”
“大姐你要说什么？”
杨桃垂下眼帘欲言又止，杨春不依不饶非要让她说。杨桃先深深吸一口气，然后望着杨春的眼睛，杨春的眼睛里杨桃的眸光泛起涟漪。
杨春曾猜测大姐杨桃肯定也看过床底下的那些信。其实杨桃不但看过，还跑到清河镇去找过韩家。那时正是父亲去逝不到半年，杨家姐妹生活无着三餐不继的时候。
杨桃隔着韩家的栅栏铁门朝里面张望，正想按门铃时，孙静慧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孙静慧穿着一身小翻领的套装，烫着波浪似的头发上还别着一枚闪亮的发卡。杨桃一时以为孙静慧是年画里走出来的美人，怔怔地忘了按门铃。
孙静慧走到院门口抬眼看见了怔怔的杨桃，立刻厌恶地掩起嘴。
“家里没有剩饭，你去别处讨吧。”
“什么？她竟然这样说你！”
杨春听完大姐杨桃的叙述立刻从床边跳了起来。难怪大姐从来不提娃娃亲的事，原来她早就会过孙静慧了。
“其实韩冬的妈妈说得也没错，我当时的确是想找她讨饭的。”
杨桃唏嘘一声，眼睛里已经滑下了泪水。
“大姐你别哭，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处理吧。娃娃亲这事我以后也不会再提了。”
“春儿，我后来就想，如果韩家真的在乎娃娃亲，他们早就该来看咱们了。可是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来过，咱们早该明白韩家的心思。咱们配不上人家，真的，我看见韩冬就觉得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大姐你可不能妄自菲薄！”
杨桃抬高韩家自贬身价杨春一听可不干了，好好给大姐上了一堂人生当自信，女人当自强的课。
杨桃认真听着，然后笑着拢顺杨春脸边垂下的鬓发，问她是不是也去找过韩家了。杨春一直提醒杨桃韩冬的妈妈不好相处，杨桃就已经猜到答案了。杨春这时也不敢再瞒大姐，只好如实相告。杨桃嗯嗯听着，劝杨春以后不要再和韩家来往。这次欠韩冬的人情以后争取给补上。
“我好奇那样一位像画一样的女人应该住在什么样的屋子里，这次去韩冬家我算是见着了。春儿，你说的都对，不过咱也得实事求是，韩家的门的确不是咱们这样的乡下人进的……”
“好了啦大姐，你又提韩家。以后我在上海给你买比韩家更大更漂亮的房子，你就等着吧。”
杨桃以为妹妹是心高气傲不服输，不想打击杨春的信心，跟着附和要和杨春杨梅一起住漂亮的房子。
杨春上前拥抱住大姐，两个人都笑了，不过杨桃笑得眼中带泪。她觉得这辈子能住像韩家那样的房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杨梅第二天去冯师傅的裁缝铺给大姐杨桃要工钱结果空手而归，这促使杨春决定立刻动身去上海。
第三十五章 英雄气长
为了省钱杨春买了一张慢车的站票。列车慢得如同蜗牛，让杨春的急性子着实难受。铁皮车箱的接缝处不时贯进寒风，吹得杨春觉得脸蛋上的胶原蛋白都流失了。
随着哐铛哐铛铁轨的撞击声左右摇晃着身子忍着头疼终于到上海站，出了站台杨春就蹲在地上干呕起来。这时一位背着红色人造革小坤包的女人俯下身子拍了拍杨春的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