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林浅榆只将阮泉告诉了蔡正熙一个人。
可翟睇却知道林浅榆是阮泉的女儿。
——
林浅榆高三那年,翟睇给林浅榆打电话,口吻似拉家常,却说第一次见林浅榆就觉得她和阮泉很像,“我说这么看你那么眼熟,原来你是阮泉的孩子呀……当年我非常你母亲的戏……哦,正熙跟我说的啊。”
翟睇是蔡正熙的后母,蔡正熙绝对不可能告诉她半个字。
是谁告诉她的。
是封真。
那封真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答案只有一个:谢明健。
那些年的封真年纪虽然不大,可心思成熟之可怕,少有人能及。她不仅和翟睇走得近,还和谢明健走得很近。
林浅榆和蔡正熙联手扳倒谢明健那一个月。封真为谢明健能赢对峙,伤透了脑筋。可惜,谢明健还是输进了监狱。
萧川将车停在室内,熄了火,说:“还有件事,我得到的内部消息,说是,封家可能要被查了。”
蔡正熙摘掉安全带:“谁查。”
“上头。至少这个级别。”萧川转身比了个手势,说:“封家不自检,账目上问题肯定不会小。封世全把他两个儿子都召回来了。上头是雷霆出击。”
民不与商斗,商不与官斗。
萧川跟蔡正熙下车,继续说了两句:“所以小夫人的公司才受到波动。你知道,自年后各家上市公司的税务问题查得比过去严太多。”
蔡正熙没说什么,往蔡嵩嵘的别墅正门走。萧川也下车去,小跑了两步,追上他。
蔡嵩嵘的生日宴,蔡远煦没来,说是身体不舒服。可蔡正熙能从北京回来,蔡嵩嵘还是特别高兴,多了两杯。
吃完这顿家宴,下午两点多。蔡嵩嵘留他住一晚,说,就当陪陪他。
蔡正熙对不感兴趣的事情,话依旧很少。
可蔡嵩嵘似乎是年纪大了,跟蔡正熙说了不少从前的事,虽然两父子交集实在甚少。
说起翟睇。
蔡嵩嵘也不明白,他喝了口茶,说:“她的手太长了,很多事情都隐瞒我。我就没想明白,她派人去遂城做什么…………这些年她和封家走得那样近,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这次她为了自己公司的利益,念头动到北方去了…………还不能肯跟我说实话,我这次是不会出手帮她。”
蔡嵩嵘性格不强势,对翟睇掌管一家上市公司多数是放任状态,蔡家的根基是南方,是覃市;翟睇不知轻重毫无规划地去遂城。在蔡嵩嵘看来,就是活太腻。
翟睇自己做得太过,蔡嵩嵘也帮不了她。
谁知等蔡嵩嵘说完这些事,下午六点多,蔡正熙就改变了主意,要回北京,让萧川马上订票。
萧川不解:“怎么了正熙,不留下来陪陪你爸爸。”
蔡正熙:“订票,最快!”
萧川看他神色,不敢怠慢,马上去办。
蔡正熙给林浅榆打电话,手机居然关机了!公用和私用的手机,全部都关机。
打给叶铅艾绘还有纪光没有一个人知道林浅榆在哪儿,
最后还是王海给蔡正熙最后一点线索:“…………老大没说什么事儿,只说已经给公司请假,让我不用去接她…………”
蔡正熙眸子里的颜色不断加深,最快的速度从覃市赶回北京,去西三环的路上就给洪宪去电话。
洪宪的秘书接的,说洪宪不在。
蔡正熙沉静道:“麻烦你把电话给他,我是蔡正熙。”
秘书听后踌躇两三秒,还是传了话。
洪宪从满桌的文案前抬头:“你说什么?”
蔡正熙:“我想见富先生。”
洪宪这就难办了:“富先生不是你想见就可以随便见的,别说你,我也不能啊。”
蔡正熙:“我朋友电话关机了,您知道吗。”
洪宪顿然:“我不知道。”
“那您知道什么。”蔡正熙问。
洪宪摘下眼镜搁在台灯边,说:“我只知道富先生正在参加国宴,别的,也无可奉告。”
洪宪说完,还是给蔡正熙一点儿信息:“你去遂城看看吧,地址我会给你。还有,以后我们可以不用联系。”
电话有监听。没必要再牵扯。
——
遂城偏南,郊外长道都种植有银杏树。金灿灿的夕阳色,为这个季节添秋。
今年清明节林浅榆没有来给阮泉扫墓,终于有了空闲时间,她就过来遂城看看。
去年也没来。上次来看阮泉,好像还是签约蔡正熙之前。
她来的时候,一个人,身边谁也不会带,会在遂城小住两三天。
回来北京的第二年年末,舅舅癌症去世的,舅舅的儿子们不愿意住老宅,卖了出去,林浅榆就把外婆住的老院子买了回来,雇了个人照顾院子侍弄花草。
林浅榆看着墙壁上那些老物件儿,忽然才想起,小时候喊她姥姥,长大了,就喊外婆………林浅榆从来没有遂城口音,没有北京口音,也没有南方口音。
林浅榆是个,没有口音的人,因为,没有家乡。
外婆的墓地是林浅榆的舅舅选的,很好的地段,他临死前,林浅榆去医院探病过一次,避开他的孩子们,她说自己是阮泉的女儿。
舅舅已经病入膏肓,却也还能清晰的记得阮泉,拉着林浅榆的手反复说:“好好的,好好的………阮泉像爸,你不像阮泉,你像你外婆…………”
林浅榆就是随了外婆姓。
外婆叫林清羽。
是上世纪50年代是苏州当地有名的评弹家,一口吴语软侬,极其好听。后来嫁到遂城,有了女儿后,她想培养阮泉继续唱评弹,可阮泉想学表演。
林浅榆来北京的第三年。将阮泉的墓和外婆迁到一起。
【慈母林清羽之墓】,是舅舅立的。
【慈母俞柯之墓】,是林浅榆立的。
林浅榆带了扫墓祭奠的水果花束,穿一身黑,徒步上山去祭拜她们。
走近才发现两墓前放着两捧新鲜的花束,像是刚刚被扫墓过。
林浅榆放下手里的东西,沿途往山下追。秋风萧瑟,秋雨落。路面湿润,空气清冷。林浅榆跑的太快下石阶的时候跌倒了跤。
站起来继续跑。
“我知道你来过!”她喊了一声,眼泪不断往下滑。
山下马路边的银杏叶不断被风带落,林浅榆朝着有声音的方向跑,她看见一辆北京牌照的公用奥迪车尾,可是刚刚跑的太快,眼镜被摔坏,她没看清楚车牌号。
“我知道是你。”林浅榆不管不顾往车跑:“你停下。”
“我知道你在帮我,你为什么不停下!”
我知道是你!
拍高中照片的人是你,压下旧照的人是你,压下阮泉女儿的人也是你,对不对。你还做什么,你告诉我啊。
你敢去见阮泉,为什么不敢见我。
林浅榆哭着再问一遍:“你敢去见她,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车明显停了,林浅榆以为自己就要追到。
可它却忽然提起了速度,卷开两道银杏落叶,消失在林浅榆的视野里。
林浅榆手足无措,身体重心突兀下倾。四肢杵在水泥马路面哭成泪人,单手揪着自己心口的衣服,痛哭不已。
——
俞家最温婉的两个女人,林浅榆依次跪下,磕头。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新的眼泪沿着她脸颊流下。
林浅榆虔诚的点蜡烛,跪在墓前和她们说说话。
“又是一年秋天了姥姥,秋天过后就是下雪的日子,遂城不烧炕,供暖呢。姥姥,浅榆来看您了,您好想我了吧,您看,您的浅榆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的,没有让您失望吧…………我,我昨天检查了您的老房子,西屋那块儿有点漏雨,屋后檐积水变多,我想着,找时间给您重新修葺一下,您别介意我碰它的土和墙。不会碰坏它…………”
林浅榆将之前那束花挪到一边,将自己的放在俞柯墓前。
弯腰放花,风吹过,灯花闪灭,林浅榆顿住手臂,谁知灯芯又重新燃亮。
林浅榆膝盖一只一只跪下,哑声:“他是不是……刚来看过您了。”
林浅榆跪在墓前,对俞柯的墓磕了三个头,风吹乱她额头前的小碎发。林浅榆抬起头,撩开些许发丝,红着眼眶,说:“阮泉,我想你。”
过了很久,她复而低了低头,哽咽出声:“妈。”
银杏树叶沙沙作响,秋风秋雨日渐凉,一场秋雨一场寒。阮泉走后,就再没有人这样教她了。
“妈——”
林浅榆眼泪打在泥土里。
‘我记住了,妈妈。’
阮泉抱抱小浅榆,教她:‘浅榆不能在外人面前叫我妈妈。听话。以后也不要。’
‘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阮泉。’
‘可我想叫你妈妈,别的小朋友都可以…………’
‘你不可以,至少现在不可以。浅榆听话。’
‘那什么时候可以。’
阮泉亲了亲她,说:‘我死以后。’
…………
“——妈。”林浅榆早已泣不成声。
“……妈。我好想你。”
哭在墓地里,一遍一遍喊着这个世界上最神圣伟大的称呼。越多喊一遍,林浅榆就越能记得她的音容笑貌;越喊一遍,就越记得阮泉的好,记得她曾那样艰难,也为自己的小孩努力周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