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寄居在江与城家里的三个月,和后来找他补课的那些周末,他每每挽起袖子为她洗手做羹汤。直到此刻程恩恩才体会到那份珍贵。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她偷偷抹抹眼睛,故作轻松地说,“我买了面包和酸奶当早餐的。”
江与城没答,背对着她道:“去洗脸吧,饭马上就好。”
程恩恩站着没动,也没吭声。片刻后,江与城转身,平淡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程恩恩想起什么,立刻双手交叉挡住,红着耳朵落荒而逃。
简单倒是挺简单的,但食材很丰富,鲍鱼冬菇鸡丝粥,牛油果、虾仁和圆生菜、彩椒拌的沙拉,还有切成四瓣的水煮蛋。
这顿早饭程恩恩吃得很认真,也很沉默。
最没把握的数学尘埃落定之后,程恩恩的心态便彻底放平了,文综和英语都发挥稳定。这一场能够改变千万人命运的考试,结束在夏日闷热而平常的傍晚。
紧绷了两个月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便是一种从脚底往上蔓延而来的虚脱感,整个人仿佛被抽空。程恩恩一上车,屁股沾到座椅,跟中了迷药似的,瞬间就人事不知了。
当她的意识恢复一点点时,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头顶,轻轻抓揉她的头皮。
这个手法程恩恩太熟悉了,有时晚上失眠睡不着,或是生病头疼,江与城便会这样帮她按摩。他的手比任何药物都更管用,不消几分钟程恩恩就能进入梦乡。
她被按摩得很舒服,半梦半醒地以为在做梦,很放松地哼咛一声。
江与城的手微微一顿,视线从左手的资料上移开,往下,落向枕在他腿上的人。
今天开车的是范彪,他显然也听到了那一声,以为自己听错,十分不确定地从内视镜看了一眼。
江与城听清了,虽然她叫得很含糊。
他放下资料,低头看着程恩恩问:“叫的什么?”
没反应。
他的右手继续在程恩恩头皮上轻轻抓了两下,说:“再叫一声。”
沉睡中的程恩恩大约是听进了这个声音,很短促很轻地哼了一声。
江与城俯身靠近她耳边,蛊惑一般的嗓音低沉道:“叫老公。”
毫无意识的程恩恩就这样在蓄意的引导下,从唇齿间喃喃地跟着叫了一声:“老公……”
江与城低笑一声,插在她发间的手往下滑了一点,食指弯曲,指节在她耳根后的皮肤上蹭了蹭。
他抬起头时,范彪匆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咳了一声,瞪着眼睛直视前方的道路。
江与城重新拿起文件来看,唇角微微上扬。
程恩恩是被叫醒的,她迷迷瞪瞪地坐直,往外头看了一眼,已经到南汇楼下了。清醒了一点,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从江与城腿上起来的……
她立刻看向江与城,他正低头在文件上签字,头也不抬地说:“我去公司一趟,有点事要处理。”
程恩恩迟疑了一下:“……哦。”
江与城签完字,抬眸看着她:“有话和我说?”
程恩恩摇摇头。
他合上钢笔,没再说话。
程恩恩下车,目送着车子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上楼。
之后的两天,她和江与城互相都没有联系过对方,像是又回到了之前离婚进行时的状态,那两日的温情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高考暂告一段落,她休息了两天,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然后在电脑前坐下来,打开Word文档。
答应江与城要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这个长达十年的故事,一下子却不知从何处落笔。
她打了字又删掉,一个下午的时间,文档还是空白的。
黑色光标闪啊闪,第一句话迟迟定不下来。好像什么都词不达意,好像什么都不够分量。
她起来出去走了一圈,五分钟后回来坐下,在第一行敲下:《少女甜》。
程恩恩的武侠小说因为考试暂停更新,范彪没得看,无事可做,闲得发慌,开始企图插手他城哥的感情生活。
“城哥,你怎么突然按兵不动了?那两天不是相处挺和谐的,我看程姐有点回心转意的意思,应该顺势再添把火,一举攻下。”
江与城靠在皮椅里,翻着文件眼睛都不抬:“你急什么?”
江小粲嗦着雪糕附和:“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范彪瞅他:“你不急?”
江小粲把雪糕拿开,舔了舔嘴唇说:“泡妞儿这事,你还不如我爸。最近我爸表现不错,值得表扬。”
“哟,口气不小啊。”
江小粲翘起二郎腿,嘚嘚瑟瑟地抖着脚:“恕我直言,你们都是菜鸡。”
范彪:“……”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江与城道:“进。”
一个小秘书抱着一束花走进来:“江总,有您的花,没有署名。”
范彪看见那些红艳艳的玫瑰便嗤了一声:“城哥什么时候收过花,拿去丢了吧。”
不长眼敢把花送到江与城这儿的女人,已经越来越少,近几年更是绝迹。客户送的“友谊之花”秘书室会自行处理,但像这种没有署名的,又是有深意的玫瑰,秘书不敢擅作主张。
江与城忽然放下文件道:“拿来我看看。”
秘书将花呈过去,江与城接过,捏起夹在花束里的卡片看了一眼。
除了一个手写的网址,什么都没有。
他又往花上扫过一眼,嘴角慢慢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江与城把卡片取下,花递回给秘书:“找个花瓶养着。”秘书接过花转身时,他又补充一句,“放在我这儿。”
范彪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秘书效率很高,拿着花出去之后,很快便用一个口径接近15公分的圆柱形乳白色瓷瓶装好,抱进办公室放在窗前的地上。
江小粲比范彪精明,瞧他爹那暗爽的样子就知道花是谁送的了,他叼着雪糕蹲在花瓶跟前,美滋滋地拿着小喷壶给花喷水。
范彪纳罕地抱着手臂走到跟前,低着头研究半晌,忽然喊了一声:“不对吧。”
江小粲抬头:“怎么不对?”
“我数了三遍,一共27朵,”范彪一脸严肃地说,“哪儿有人送花送27朵的,不讲究。”
江小粲举起小喷壶对着他的黑脸喷了一下:“彪叔叔,我都说了,你是个菜鸡。”
两人背后,江与城在地址栏输入网址,跳转到一个文学网站的页面,一篇刚刚发表了第一章的小说,文名叫做:《少女甜》。
第85章
把故事写下来的过程, 是一个回忆的过程。
那些已经过去久远的,在记忆盒子深处静置落尘的故事, 像一部旧电影, 经年不曾打开, 当你重新点下播放, 泛黄的久经岁月洗礼的画面一帧一帧苏醒, 那些曾体验过的感受,从未离开。
程恩恩27年的人生中,只为这一个人心动过。
她的青葱稚嫩的17岁,“重来一遍”的第二个17岁, 始终没有逃过“江与城”。
此刻27岁的心重温剧情, 一点一滴,依然逃不过地心动。
程恩恩不知道该怎样描述总结自己写下第一个章节时的心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许多事就发生在她身处的这所房子, 此刻回过头,仿佛还能看到江与城当年第一次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样子。
那天他来给哥哥送东西, 没进门,清隽的身影立在门外,两人带笑的交谈声传进来。程恩恩怕生, 从房间里探出头,悄悄往外瞄了瞄,只瞥到一抹黑色衣角。
那天她连他的脸都没看到。
后来他时常出现在这里,和他们兄妹两人一起吃饭,偶尔一起看没有营养的综艺。他会像程礼扬一样, 十分自然地给她剥虾、剃鱼刺、捡走她碗里不爱吃的蔬菜。
他知道她脸皮薄,偏喜欢拿话逗她,程恩恩刚开始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招架不住了就红着脸跑回房间,等他走了再悄悄给程礼扬告状。但程礼扬进修的那三个月,他照顾她,就像她另一个哥哥一样。
程恩恩不知道江与城究竟是什么时候对她动心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深以为是自己追的他。
花是程恩恩自己去花店买的,每一枝玫瑰都是她亲手挑选。
店长很耐心地为她出谋划策,说可以搭配一些桔梗、薰衣草或者其他的什么。程恩恩摇头,她就想送他玫瑰,最红最热烈的玫瑰;店长说19和99的数字最多见,寓意着长长久久,其他如11、21、33也是不错的选择。程恩恩依然没有采纳,自己选了27朵。
店长用包花纸为她包装时,好奇地问:“为什么是27朵?”
程恩恩说:“因为我27岁了。”
——27岁的我,依然为你心动。
这是她想传达给江与城的话。
卡片上的网址是程恩恩亲手写的,事实上,这书花也是她亲自送到诚礼的。她跟店长戴借了一顶印着花店logo的棒球帽,低着头把花交给前台。
十分钟后,那束27朵的玫瑰便出现在了江与城的办公室。
程恩恩心情轻快地离开诚礼,想给江与城发个信息问收到没有,但一想他现在可能正在打开那个网址,便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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