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萧乾每日勤政,休息时间不多,身体早就积劳成疾,在加上早前独孤皇后过世,他伤心过度,伤了本。
这些原因堆积在一起,想保持康健也难。
萧霖与成贵妃找了太医院的张院使细细盘问,萧霖比较直接,开门见山道:“皇兄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情况,本王要听实话。”
“禀王爷,”张院使道,“皇上突然昏厥,是由于情绪反应过度,大脑一时供血不足。王爷与贵妃无需担心,皇上很快便能恢复过来。”
成贵妃接茬道:“皇上昏厥是因为小皇孙,若让他见到没气了的小皇孙,岂不是又情绪过度,还会再晕?”
张院使是个老实人,听到成贵妃的问题,他为难道:“这……也是有可能的。”
成贵妃与张院使说话的功夫,萧霖唤来了陈御医:“小皇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如何说没气就没气!”
陈御医道:“臣看过了,小皇孙是在母体时顺损,才会导致突然夭折,这,实乃臣的失误。”
“行了,本王不想听你说失误,”萧霖没好气道,“你去处理小皇孙与谢良娣的后事。”
陈御医呐呐退了。
好好的一件喜事成了丧事,整个含凉殿的气压都极低,所有宫人畏手畏脚地站着,谁也不敢吭一声气。
成贵妃见萧霖跟一根大柱子似的杵在萧乾床前,不由出声道:“天晚了,淮姻也有孕在身,王爷不如先回府罢,皇上有消息,我再知会王爷。”
萧霖一手臂正揽着萧一山,他作为男子,确实不该在宫中久待,只是想到萧乾的状况,他实在放不下心。
正想在与成贵妃闲扯几句时,萧乾醒了。
他刚转醒,半睁着眼看向床边金色床幔,喃喃道:“季尧……与山儿留下,其他人,退下。”
成贵妃神色有轻微波动,略看了眼同样懵懂的萧一山,方才带着宫人们下去。
萧乾轻微地对萧一山招手,微微一顿:“山儿,上前来,让朕看看。”
萧一山本能地先往后看向萧霖,见萧霖许可般地点头,他这才走向前,半跪在萧乾床前,有模有样地开口:“一山见过皇上。”
萧一山的双瞳极深,眼窝也比旁人显得更有轮廓,这些特点都是随了他娘。
想到那个女人,想到他有孩子却不能认,想到他夭折的孙子,萧乾心中大恸,纵为天子又如何呢?
他一手慢慢摸上萧一山的脸,画骨一般,从他耳朵眉眼,摸到了下巴。
萧一山表面镇定,内心早觉得奇怪了。
皇上待他算是好的,逢年过节,给并肩王府下封赏时,也会想到他一份。
可从没有像今日这样,用一种近乎慈爱的眼神看他,像是父亲一般。
父亲?
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个词。
萧一山的眉头牢牢并在一起,那是皇上啊!
他一个冷颤,躲闪似的往侧边一偏,忽然避开了萧乾还想摸他脑袋的手。
萧乾手下一空,他轻叹气,仿佛失落似的搓了搓手指。
萧霖不由呵斥道:“山儿,怎能这般无礼。”
听到义父训斥,萧一山赶紧低下了头,却抿着唇,不愿承认错误。
“孩子嘛,罢了。”萧乾对萧一山道,“晚膳吃饱没有?”
萧一山点头。
萧乾继续道:“朕听你义父说,你读书勤恳,文治武功都不错。以后,还想上战场为国效力。”
“是个好孩子。”萧乾笑道,“你义父是大梁的第一将军,待他老了,日后,由你接班,好不好?”
本以为萧一山会毫不犹豫说声好,却见他挣扎似的抬起了眼,低声说:“义父不会老。”
萧乾怔住。
站在后方的萧霖不禁也抿紧了唇,他一双手握成拳,脸上又是欣慰,又是苦涩——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没有染上异族的狠毒,懂事地让人心疼。
萧乾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好孩子。”
“出去找成娘娘给你拿几盘点心吃,朕与你义父,单独聊聊。”萧乾道。
萧一山先是看了眼萧霖,而后才向皇上行礼。
见萧一山事事以萧霖马首是瞻,萧乾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一手指向床前的板凳:“过来坐。”
萧霖坐下,静静地道:“山儿自小便内敛,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的身世,他对皇兄,并非有意疏离。”
“朕没有怪他,”萧乾的视线木然看向远方,“你将这孩子,教得很好,比朕强。”
“臣也是皇兄皇嫂教出来的,教他的道理,无非是我小时,皇兄教给我的那些。”萧霖为萧乾倒了一杯热茶,轻轻送到他的手里。
萧乾道:“朕刚刚一直在想,谢氏的话。”
“她说长亭,不是那样的人,说朕不了解自己儿子。”萧乾微微干裂的嘴角泛起偏紫的颜色,他将目光缓缓落在萧霖身上。
“季尧,朕真的不了解自己儿子吗?”萧乾轻声问。
第62章 重查(二更)
萧霖对自己兄长和侄子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事实上, 他比萧长亭大不了几岁。虽说长了一个辈分,可是从小, 萧长亭是把他当兄长看待的。
萧霖对那个温文的侄子,从来也有几分回护。
尤其在自己多了上一世的记忆后,便更能体会到。萧乾百年之后,由谁继位, 才能让大梁江山永固。
萧霖尽可能控制着语调与情绪,不惹萧乾发怒,他冷静道, “谢氏是长亭的枕边人,与他朝夕相处,又为他生育子嗣, 长亭在她心中的形象,必然会存在美化, 她或许说起长亭时夸大其词了, 可她,不会欺君。”
顿上一顿,萧霖继续道:“皇兄虽为人父, 但高处不胜寒。讲老实话,臣也不相信, 以长亭的为人,会犯下巫蛊之事。”
“你相信他?”萧乾抬眸, 意味深长地笑了,他淡道, “巫蛊刚出来时,有许多人为他求情。但是那么多证据摆在朕眼前,难道让朕置之不理不成。”
“季尧,你不知道,今年冬至时,不少大臣下朝之后,去了太子府恭贺。”萧乾手上摸着一串佛珠,脸色有几分阴沉,他冷冷道,“说他没有野心,朕不信。”
冬至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在这样的日子里,大臣出宫以后,却去了太子府,难怪萧乾对萧长亭态度大变。
多半是觉得他,结党营私。
“臣确实不知发生过这样的事,”萧霖接过空茶杯,又替萧乾换上一杯新的热茶,他道,“臣以为,长亭本是太子,皇兄既给了他太子的尊严,莫非连野心都不让他有吗?”
“当然,作为太子,受大臣的礼,确实是他处事不当,也是他不谦逊谨慎之处。”萧霖不忘补充道。
“长亭不是一个爱耍阴谋诡计的人,就好比皇兄说的冬至一事。他若心眼多,这事儿绝不会被皇兄发现,”萧霖道,“他是自认无私,才敢这样光明正大。”
他见萧乾眼角微微抽动一下,便接着道:“巫蛊的事,确实不像长亭的手笔。更重要的是,臣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萧霖端详着萧乾的神色,声调拖得极为缓慢,他气息很平稳,嗓音却带着沙哑:“已经去了一个良娣和皇孙,及时止损罢,皇兄。”
“皇孙……”萧乾整个人短暂地僵了一下,他执盏的手一停,轻轻摸了摸棉被,他嘴角牵起诡异的弧度,“那孩子夭折,朕有责任。”
“朕从不知道,东宫的境遇会这么差。若没有贵妃相帮,谢氏只怕早就死在了宫里。”
萧乾缓慢闭上眼,婴孩儿刚出生时的模样,很快闪现在他脑海中。
他的长孙,他的第一个孙子啊。
那样乖巧的孩子,才刚刚学会笑,那孩子甚至与他是同天生日,却连半天都没熬过,就无端夭折了!
萧乾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大力攥紧,他道:“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小一点……”
“皇兄以后,还会有皇孙的。”萧霖劝慰道,“别伤了身。”
“如果长亭真是无辜的,叫朕如何面对他?”萧乾的嘴角泛起白皮,他瞳孔缩紧,“是朕害了他的孩子。”
“宫人们看碟下菜,长亭岂会因此埋怨皇兄。”萧霖说,“长亭不是那种孩子。”
“他不是那种孩子……”萧乾低头喃喃。
说着说着,他忽然摔了茶盏,怒道,“朕要将那些落井下石的奴才们一一杖毙,纵使太子失势,也由得他们这样轻贱吗!”
萧乾喘息过剧,竟慢慢微咳了起来。
萧霖忙给他拍背:“这等奴才最为可恶,皇兄保重龙体,这等事,交由贵妃处置便是。”
“倒是臣今日看谢氏待产,”萧霖微微摇头道,“臣心里感慨良多。”
“怎么?”萧乾偏头问。
“姜氏也有孕了,那是臣的第一个孩子,”萧霖眼色一沉,他慢吞吞道,“姜氏的身体比谢氏好一些,只是臣,总怕出什么意外。”
萧乾握住他的手:“你的运气比朕好,不会有意外。”
萧霖略作沉吟,他语气轻缓:“臣想求皇兄一件事。”
“什么?”萧乾一下正坐起来,盯着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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