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地望向他，不知所措。
他破天荒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是他们自住在一起以来最亲密的动作。然而这亲密里却没有任何男女之意，他像是一位坦诚的兄长。“小晴，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他把餐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端到厨房清洗。他站在厨房门口，回头向她道：“另外，走也不急在今晚，想清楚了再回家吧。”
陈晴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认真想他的建议。她喜欢他，所以他说的话每一句话她都愿意放在心上反复琢磨。
他说，孩子不能要。
他说，要是生了这个孩子，你跟宋聂之就真的扯不清了。
他说，找个喜欢你你也喜欢的男生好好谈一场恋爱，然后结婚生子，幸幸福福地当个小女人。
可是，她只喜欢他呀。
陈晴用被子蒙上头，闷着声音哭了。但她没有哭太久，因为宋聂之打来了电话。她本来不愿意接听的，但又想知道孩子的父亲会说些什么。
“怎么哭了？”宋聂之立刻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哭腔，“谁欺负你和宝宝了？你来跟说，我去教训他。”底气十足，像极了袒护妻和子的模范丈夫。
“宋总，我……”
他笑着打断她的话：“怎么还叫我宋总？小晴，我们都有孩子了，别那么生分。”
“聂……聂之。”
他高兴地笑了：“这样才对嘛。”
“聂之，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她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胡说！”他变得严肃了，“先不说流产极伤身体，严重了可能导致以后不能生育。就单说肚子的孩子，不是你怀着的亲生骨血吗，你忍心杀死他吗？而且，留下他能影响什么呢，我们宋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孩子？”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不再跟她讨论打不打孩子的事情，话音一转，“小晴，我很喜欢这个孩子。真的，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如果是男孩子，就叫宋其琛，取自《鲁颂》中的‘憬彼淮夷，来献其琛’。琛，即美玉的意思。”
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温柔的爱意，又道：“如果是女孩儿，就叫宋湄，取自《秦风》中的‘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湄，是指水畔的意思。女孩儿要水灵些更讨人喜欢。”
“这两个字名字你中不中意？小晴，我还顺带为宝宝起了英文名字，将来好带他到美国见一见家里的长辈们。如果是男宝宝，英文名就叫Cerrick Song……”
宋聂之喜气洋洋地为未来孩子打算着，又是起名字，又是买长命锁，仿佛这宝宝明天就要落地一般。他还提了一大堆补气健脾的安胎药，表示明天亲自给她送过去要她好好补身子养好腹中孩子云云。
这一刻，他化身成了最温柔体贴的男人，满心满眼里都是她和刚扎根的孩子。
如果不是章东南刚才那番提醒，她可能已被宋聂之的花言巧语迷惑，认为他是真的爱这个孩子。在章东南和宋聂之之间，她选择了相信章东南。
宋聂之说得兴奋又激动，但见她一直没什么应和，便慢慢地消停了，温柔地问：“小晴，怎么不说话？身体不舒服了吗，要不要我现在接你过来？”
这波糖衣炮弹的攻袭，陈晴抵挡住了，理智没有让位于一时的意乱情迷。她擦了一把又湿润起来的眼睛，冷静道：“我不会过去的，也不要这个孩子。宋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继续的可能，还是分手吧。”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单手捂上小腹，又道：“孩子，我自己会打掉的，你不用操心了。”
他恼了，发了火：“我不许！”。
她难得硬气一次：“做人流不需要你签字。”
他怎么可能就此放弃呢？他就算对上章东南都不曾落于下风，他又笑了，“有能耐了啊。陈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你家提亲？”
第83章
陈晴让步了, 答应留下这个孩子。
不是因为害怕宋聂之前去提亲。
宋聂之不可能贸然到陈家提亲的，宋聂之做事从来不冲动, 不会为了一时之气而莽撞下决定。
而是因为她怕爸妈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她在爸妈眼里虽然不够优秀，但很乖巧听话, 如果家里人知道她在外面鬼混还搞出了孩子，不知要有多伤心。
宋聂之见目的达到，语气又亲亲热热起来，温柔地道：“小晴, 你安心养孩子就行, 别劳神多想了。我会把事情处理妥当的，给你和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他轻轻地哄，“这周事情有些多，我难以分/身，下周亲自接你回来住。”
他耳语：“时间不早了, 小晴和宝宝快点睡吧。”
陈晴没有睡。
她把手机远远地扔开, 开始反复考虑整件事情。她知道宋聂之不是真的想娶她，宋聂之那天哄花蕤也是同样的温柔同样的信誓旦旦, 然而花蕤前脚刚走, 宋聂之就和她鬼混在了一起, 还搞出现在的孩子。
宋聂之是不能相信的。
章东南说，孩子不能要。
陈晴渐渐地想明白, 章东南说得对，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孩子会把她拖到深渊里去，让她的一时失足变成一世失足。
她已决定了, 明天就做人流手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个孩子打掉，切断和宋聂之的最后一丝纠缠。
第二天，她向章东南请了一天的假。
章东南没有问她原因，她能请假的原因太多了。比如怀孕了需要休息，比如出卖了集团的商业机密不能再多接触集团工作了，比如她打算收拾东西回家。
陈晴早早地到了一家医院，挂了号，做了人流前的检查。
人流手术安排在下午四点。
等待做手术的有好几个女生，除了她是独自前来，其他人都是由男朋友陪着来的。陈晴感到孤独、害怕与难过，更感到悔恨。她简直是天底下最蠢的女人，竟然跑去睡宋聂之，以至于怀上这个不该有的孩子，还被宋聂之纠缠得脱不开身。
不过，马上就结束了。
只要打掉了这个孩子，宋聂之再没有纠缠她的筹码。就算他把所有事情告诉她的家里人，她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孩子已经没有了，爸妈顶多狠狠地骂她一顿，再不济打她一顿，但事情已经定局了。
只要打掉这个孩子！
陈晴像上断头台一样躺在了手术台上。腹中的微小生命似乎察觉到大难降临，忽然反抗起来，折腾得她忍不住要吐。
“要不要吐之后再回来做？”医生亲切地问。
“不用。”她强行压下胃里翻江倒海一样的难受，眼睛一闭，大义凛然道，“现在就做吧，我不要这个孩子。”
“我要！”
手术室的门被“哐当”一声踹开了，宋聂之带着数位贴身保镖推开医院工作人员的阻挡，闯了进来。
医生见他来势汹汹，不敢下手了。
陈晴感到深入骨髓的绝望，她终究还是落在了他手里。
宋聂之脱了自己的衣服，裹在她身上，将她从手术台抱下来。他仍是笑着，只是不知这笑容下藏着多少愤怒与诡诈。他抱着她出了手术室，看着她苍白的面颊和不敢睁开的眼睛，“啊哈，学会撒谎骗我了。”
陈晴闭嘴不说话。
他把她带出医院，放在了宽敞的车里，自己也随之坐过来。他拂了拂她额前的发，声音里有压抑着的风暴，“你自己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么狠心。是不是章东南要你打掉的？”
她依然没说话，但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陈晴，你就这么相信章东南？”他已懂了，捏上她的面颊，冷冷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是在利用你，他是想报复我？”
陈晴不得不开口了，“你胡说。”
“那你想一想打掉这个孩子对谁最有利，是对你吗，是对我吗？章东南恨我杀死了他的孩子，所以也要千方百计地杀死我的孩子。”他说得恨意满腹。
陈晴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一时惊愕。
“小晴，你还看不出来章东南的险恶用心吗？他知道你喜欢他，吊着你，却从来不肯接纳你；他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便告诉你不能要我们的宝宝，不许你和我在一起。”宋聂之把她搂在怀里，贴着她小腹的手掌轻轻颤抖着，仿佛劫后余生，“他章东南费了这么大劲，图的是什么，这件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陈晴睁开了眼，眼里盛满泪水：“他是为我好。”
宋聂之冷笑两声：“为你好？他如果真的为你好，就该回应你的心意，就绝不忍心看着你为他受尽感情之苦。男人最了解男人，他如果有那么一丁点儿在乎你，今天就不会让你一个人来做人流手术。”
陈晴哭了，却仍一心维护那个男人：“他不知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呵，别自欺欺人了，他章东南什么不知道？他怕是对我们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晴又闭上了眼睛，泪水从阖着的眼缝里流了满脸。她要维护他，却也知道宋聂之最后一句说对了。章东南什么都知道，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却也任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又紧张又害怕地来流产。
她努力了这么久，喜欢了那么久，在他眼里仍然微如尘埃如芥子，一拂即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