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上花火 (甜笺)

　　“你真看得起我。”
　　女生的语音一条接一条，长短不一，顾斐耐心地一一听完，听到最后没忍住摇了摇头。
　　说来说去，还是对她自己不够自信。
　　他在对话框输入几个字，又觉得文字冷冰冰不带感情，最终，改为对手机那头的人说，“我会等你，一起考。”
　　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叶昭昭一遍又一遍地点开语音放在耳旁听，她的手冻得像冰块一般冷硬也没舍得放进口袋。
　　少年的声音隔着电流，像是刻意压抑着自己的嗓音，沉闷温润，有点遥远却又近在咫尺。
　　她的所有听觉都被屏蔽，脑海里只剩下他的那句，
　　“我会等你，一起考。”
　　一起考。
　　短短三字，寓意丰富。
　　叶昭昭不敢再奢求其他，这是她今年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祝福了。
　　愿上帝保佑，此刻的她不是在做梦。
　　她呆滞地站在原地傻笑，半天才反应过来，夹带着泠冽的寒风，吸着鼻子回道，“好。”
　　……
　　顾斐刚收起手机，林敏就推门而入。
　　确认他只是站在窗边，没做其他事情以后，才嗔怪地说，“你一个人躲这儿做什么？不陪你叔叔伯伯们聊天，好歹也教你弟弟做做功课，刚刚那小子正到处找你呢。”
　　片刻安宁被打破，顾斐大步走出了房间。
　　算上他们一家，再加上大叔三叔和其他几位表亲，还有几个小孩子，一共十几个人，为了方便好收拾，晚饭准备的是火锅。
　　热气袅袅，白烟自锅中升起，香味溢入每个人鼻中。但除了小孩子，大人们的心思都没放在食物上。
　　几杯白酒下肚，寒暄祝福过后，大家开始新一轮的聊天，从实事政治再聊到各自的工作，儿女的婚配和房价等等。
　　年长一辈里，只有三叔还未成婚，大家自然而然又开始七嘴八舌给他介绍起对象，末了，全被三叔不耐烦挡了回去，“这些歪瓜裂枣是要磕碜谁呢？我知道我一大把年纪没房没存款没文化讨不着好媳妇，有自知之明，你们就别替我操心了。”
　　他这话一出口，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僵，大家识趣地没再招惹他。
　　而未成年人里，除了顾斐在读中学，大叔的儿子跟着他在经商，其他孩子太小，不在桌上大人的关注对象里。
　　他俩自然而然成了活跃氛围的谈资。
　　大叔向顾明生问了顾斐的学习成绩，而后指着顾斐说，“这孩子成绩稳，到时候国内顶尖大学还不随意挑，不像我家涛涛，早早就辍了学，当初怎么打骂都不听，现在每个月也就挣那么个把万勉强维持家用。”
　　老爷子像是极不赞同他的话，夹了块鸡翅放进顾海涛碗里，慈祥地说，“涛涛小小年纪挣这么多不错了，如今满地都是大学生，许多文凭不值钱，还没我们涛涛挣得多。”
　　林敏想说些什么，被顾明生一个眼神给止住。
　　三叔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爸，这你就说错了，虽说有些文凭不值钱，但还是块敲门砖，没它也找不着正经工作。我小时候想读书，但那时候家里穷，大哥自己不愿意读，二哥成绩好，就把机会给了他，我现在想起都唏嘘。”
　　他抽出口中的烟，又一口而尽饮了好几杯白酒，“大哥，你也真是，太自谦了。你家涛涛随你，脑子灵活鬼点子多，一个人在外也从不吃亏。二哥从小就聪明好学，读书读出了头，和二嫂在小学里教书，虽说挣得不多，可也比我们轻松不少。只有我这样的榆木脑子，天生在工地的劳累命。”
　　桌上各人心思各异，谁也没接腔。
　　三叔见没人理他，喝红了眼，越说越激动，“你们在座的一个个，哪个不比老子过得好挣得多，可是每年给老爷子送钱送得最多的是谁？他最疼的又是谁？我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最终进了谁的口袋？大哥，你别急着说话，当大家都是傻子吗！谁不知道当年你做生意的本钱是哪儿的！”
　　“前些年老爷子生病，说好的医药费平摊，可最后又全都支支吾吾找借口说没钱！还不是我一个人补了这窟窿！还有二哥，出车祸做手术，司机逃逸到现在都还没抓到人，又是谁从我这里拿走了不菲的医药费，啊？”
　　他又哭又笑，像要道尽心中所有委屈，执拗要讨一个公道，“我他妈讨不着老婆是我乐意吗？现在各个跟白眼狼似的拿我取笑！”
　　在场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上动作，连小孩子都受了惊躲进妈妈怀里。
　　静谧无声中，还是林敏打破了沉默，“这些年，是苦了你了，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你以为我们就好过吗？明生这个腿，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我们家里背着一大笔债，一中住宿费贵，孩子想住个校都舍不得，这么远的路每天摸黑早起赶公交……你们现在看着他就酸，可他要是不努力，将来该怎么办？”
　　坚强如林敏，此刻也忍不住崩溃，眼里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趴在顾明生膝盖，不断传出呜咽声。
　　各人各有各的苦，平时闷不做声只为讨生活。他们将此掩埋在心里上了几道锁，再任由它结网生灰麻痹自己，只不过现在有了引子，再借着酒精发挥出来罢了。
　　顾斐坐在位置上，手机突然进来一通电话，他想也没想就掐掉。
　　过了会儿，电话主人又固执地换了种方式，进来一条短信。
　　他忍不住拿起一看，是叶昭昭。
　　【你在哪儿呢？可以来陪我一会儿吗？】
　　——我想见你，就现在。


第30章 醉酒
　　叶昭昭站在宁会蓉的住所外着实一惊。
　　先前她没有注意，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已经处于市中心。
　　市区范围的土地早已被房地产商开发殆尽，老城区内，除了还未拆迁的遗留老房，就只有寸土寸金的高档住宅区。
　　而令她意外的是，宁会蓉给她的地址，属于前者。
　　看着面前虽然不算太老旧，但明显也有好几个年头的普通居民楼，叶昭昭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她再次翻出了宁会蓉发给她的短信，再对照手机地图，还是半信半疑进了眼前的单元楼。
　　楼里装有声控灯，脚下是水泥铺就的石阶，虽然灯光有些微暗，好在还是可以照亮前行的路。叶昭昭刚爬到二楼，就遇到一对牵着孩子的夫妻，男人的嗓门很大，用方言在和妻子说着些什么，然后，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重重咳嗽了几声，随地向旁边吐了口痰。
　　地上还有一些生活垃圾。
　　叶昭昭难以相信宁会蓉现在就住在这种地方。
　　难道她真的弄错了地址或是宁会蓉出了什么意外？
　　抱着这种想法，叶昭昭心情忐忑地敲响了403号房。
　　隔着房门，她也可以听见里面传出锅铲翻炒的声音。
　　是离她远去很久的家庭烟火味。
　　敲门不到一会儿，门开了，出现的是一位中年男子。
　　即使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纹路，但是身材并没有和叶濯清等中年人一样开始发福走形，从他身上斯文的气质依然可以窥见年轻时的清秀模样。
　　叶昭昭又看了眼门牌号，但是没好意思过多询问，打起了退堂鼓。
　　她朝面前的男子致歉道，“不好意思，我找错地方了。”随即转身要走，门口的男子却犹疑地喊住了她，“你是……昭昭吗？”
　　叶昭昭刚想问你怎么知道，从靠近门口的厨房里传出的炒菜声就停了。
　　宁会蓉的身影出现在男子身后。
　　时隔许久没见，空气里弥漫的尽是尴尬的味道。
　　宁会蓉保养得宜，四十几岁的人了，看起来比一些三十几岁的女人还要年轻。
　　她精致的五官和叶昭昭十分相似，只不过表情偏冷，那是常年在商场上打拼所磨练出来的气质，典型的事业女强人。
　　看着她，叶昭昭忽然有些口拙，甚至不知道该怎样打招呼。
　　旁边的男子看出她们之间的冷场，适时插话，“昭昭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快进来吧。”
　　他边说着话，边从门口玄关处拿了双拖鞋递给她。叶昭昭换鞋的时候，那两人还站在旁边。
　　宁会蓉似乎也没介意叶昭昭没喊她，客气地朝她说，“忘了介绍，这是你赵叔叔”，然后，又对着赵嘉礼道，“这就是昭昭，我女儿。”
　　叶昭昭没搞清眼前的状况，但她还是做到了应有的礼数，朝面前的陌生男子喊了声“赵叔叔好。”
　　“你好，快进来坐吧，别拘束，就把这儿当自己家。”相比于宁会蓉的冷漠，赵嘉礼热络地从叶昭昭手里接过她在路上买来的礼品，“你这孩子，来就来，还费钱买什么礼物。”
　　在明白男子的身份以后，叶昭昭略感不自在地说，“没什么，应该的。”
　　她在来之前，宁会蓉没告诉过她还有其他人。
　　她们太久没有互通音信，导致她都不知道宁会蓉在离婚后已经找了个男人并火速共筑爱巢。
　　以前她们家过年，叶濯清和宁会蓉作为精明的生意人，从不会把春节视为一年一度团圆的大日子，依然在各地出差奔波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