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小裁缝 (朕乃刁民)

　　“对了，你刚刚说你认识那个叫兵子的，你是不是现在就想去通风报信，让他们都躲起来？”
　　最后一句话是看着李菊说的。
　　李菊一阵紧张，“我……”
　　宁建军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或者说，你是同案犯，一切都是你指使的，你怕我们抓了人，将你给供出来，所以你一再要求销案息事宁人？”
　　李菊腿一软，差点就要跌倒在地。
　　阮为岚伸出手，不着痕迹的将她扶住，看着宁建军着急的说道，“这位公安同志，你说什么呢，她是阮程的妈妈，如果有人要欺负阮程，她作为妈妈恨不得吃他的肉剥他的皮，又怎么可能给那种人通风报信，只是其中大概真的有些误会。”
　　从客气的宁队长到疏离的这位公安同志，其中的转变还不到一分钟的时候。
　　他以为他不着痕迹的扶住李菊暗示她的动作没有破绽。
　　可他却不知道他眼前的人是什么人。
　　宁建军只瞟了一眼他的手就收回了视线，扯了扯唇角，将纸和笔收了起来。
　　“既然你们没有什么要说的，那就谈到这里。还有，有没有误会，还要看抓了嫌疑人怎么说，当然了，最最重要的是，受害人怎么说，我还有事要忙，两位就先出去吧，我就不送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说下去也没有必要了。
　　阮为岚拉着李菊保持了最后的风度，又向宁建军道了谢，这才退出派出所。
　　出了派出所。
　　李菊的腿却还在发抖。
　　阮为岚阴着脸，“这会子知道怕了？”
　　李菊哆嗦着牙齿，“还不是都怪你！”
　　阮为岚横了她一眼，她低下头去，“我，我去安南去一趟。”
　　她要去安南通风报信啊，只要统一了口径，多许些好处，到时候，就算是将人都抓了去，他们不承认，那个死丫头再怎么咬，她也没有证据，事儿应该还有缓机。
　　“那我去裁缝铺子里去找程程。”
　　这是要做两手准备。
　　两人到底多年夫妻，心里都明白对方要干什么，再没有多的话，分道扬镳。
　　李菊急忙往车站赶，一辆吉普就跟在她身后！
　　不远，不近！
　　车里坐着的人正是行动队的骨干，邱华和大明！
　　*
　　再说阮为岚。
　　和李菊分手之后，直接到了裁缝铺子。
　　他急冲冲的走得很快，而阮程心事重重走走停停走得又是极慢，所以，他到的时候，阮程竟然还没有到，他便站在门口等阮程。
　　老远看到阮程便迎了上去，将阮程拉到一颗树下。
　　虽是大街上，但人来人往的都赶着上班，又是在树下，倒也僻静，并没引人别人的注意。
　　只有裁缝店里的郭大妈探出头来，注视着这一边。
　　一大早上，程程还没有来上班，她爸就来了，还一副焦急的模样，可见是有什么大事。
　　她让程程爸在店子里等，可他却不愿意，非得站在外面等。
　　以她的人生阅历自然是猜得出来，人家这是有事不想让外人知道。
　　程程还没有来的时候，她就挺急的，不着痕迹的往外看了好几次，发现老阮同志烟抽得挺凶，只站了不到十分钟就抽了三支烟，弄得她也有些着急了。
　　这，这到底是摊上啥事了啊。　
　　可她也只能干着急。
　　这边，阮程被阮为岚拉到树下，心里一阵难受。
　　她当然知道阮为岚是为了什么而来，可她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看着阮为岚。
　　阮为岚叹了口气，“程程，爸爸知道你受了伤害，但是，爸爸也希望能将对你的伤害降到最低。”
　　如果没有重来一回，如果不知道这事是李菊指使的，如果昨天她没有听到那些话，她真的会信爸爸是真的为她好。
　　可如今……
　　阮程咬着牙将脸转到另一边，她不想再看阮为岚的脸。
　　阮为岚见她不说话，直接说道：“为了不让你再受到伤害，爸爸刚刚去过派出所了。”
　　“可宁队长说不能销案，但是我想，如果由你这个受害人去要求销案，结果应该就不一样了。之前我们厂里有人打架什么的，被派出所抓，后来双方都要求私了，最后派出所不也就放了人不插手了的么？就算这是刑事案，可他是人民公安，只要你提出来，他也不能枉顾人命，是一定会销案的。”
　　“再说了，就算他抓了人，只要你不指认，他抓了人也要放人，也是白忙活一场……”
　　他说了一大堆，不得不说，还说得挺有道理。
　　可他并不知道，他每说一句，阮程的心就多凉一分。
　　最后瓦凉瓦凉的时候，她转过头来。
　　“爸，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一定会过去销案，您怎么就这么肯定公安抓到人后，我一定不会指认他们，您有问过我的想法吗？”
　　阮为岚对她的话很是吃惊，“难道你想将这件事传到到处沸沸扬扬？”
　　他眼睛里对阮程还是有担心的。
　　虽然他觉得是李菊做的不对，但是，也没有必要非得闹得鱼死网破。
　　姑娘家到底还是名声比较重要。
　　阮程不想对上这样的眼睛，“她昨天晚上那样一闹，你觉得等到了晚上，我回去的时候，我们锅炉厂里还有谁会不知道吗？”
　　阮为岚想了想，说道：“就算隔壁的几个婶子嚼舌根，也只是谣言。你妈昨天是担心得糊涂了，瞎说了些话，但只要她再将话圆回去，就不会有人乱说了。要是有人敢乱说，我就提着刀打上他家的门去。反而，如果真的报了警立了案，那可就真的是……”
　　他明明知道都是李菊做出来的事，明明知道李菊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还能当着她的面说这种话呢，李菊担心她担心得糊涂了？
　　阮程有些复杂的看着阮为岚，“爸爸，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好，真的疼我，那么，就让我去将那些想欺负我的人审之以法。”
　　阮为岚急了，“程程，你要是非得这样倔强，你妈可就真活不成了，就算她平时对你再不好，最近这些时日她也一直在补偿你，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看着她怎么？”
　　阮程面露讥意轻哼了一声，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想再隐瞒。
　　她看着阮为岚的眼睛，缓缓的说道：“你们昨天晚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阮为岚愣住了！
　　阮程继续说道：“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去销案去顾及她的死活吗？”
　　“可是，这十七年里，她对你有养育之恩。”
　　“要说养育之恩，我亲妈还对她有救命之恩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真的这样做了，那几个人供出你妈……”
　　“她不是我妈！”
　　阮程吼了一嗓子。
　　阮为岚深吸了口气。
　　他转了一圈，掏出一支烟来，抖着手，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燃，最后将烟拿在手上。
　　“程程，你有没有想过爸爸，想过奶奶，想过你弟弟，爸爸才在厂里站住脚，奶奶这么大的年纪了能受得了别人的指指点点吗，还有你弟弟，铭铭这么小，如果没有妈妈，他该怎么办……”
　　他想了这么多人，唯独没有想到她。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阮程红着眼眶，很是激动。
　　“我才十七岁，昨天来了四个男的，一个照面就将我往黑巷子里拖。”
　　“四个男的啊！”
　　她紧起四根手指头，声音发抖，人却开始笑，笑得眼泪横飞。
　　“爸你是男人，你不会不知道四个男的意味着什么吧！”
　　阮为岚终于点上了烟，抽了一口，没有说话，头埋得老低。
　　阮程吞下要流出来的泪，继续说道：“如果不是有人救我，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想过吗？我又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她说什么我听什么，别人都在上学，我却早早的辍学在家。 ”
　　“上小学的时候就开始糊火柴盒帮衬家用就不说了，十二岁缀学之后，先是跟着她到厂里打杂工搬养气瓶子，后又去挖土方，十四岁就到采石厂打石头。”
　　“养气瓶子你知道有多重吗，一个成年人还要拖着走，我当时才十二岁，有一次，瓶子没拿稳，掉在脚上将脚差点给砸瘸了，可她还吼我说我不中用。采石厂的太阳有多毒你知道吗，一个夏天晒下来能将人的皮都晒掉，可那还不是最不堪的，最不堪的是那里打石头的差不多都是男的，就算是有女的，也都是上了年纪生过几个孩子的，你知道那些男的都盯着我的哪里看吗？”
　　她指了指自己发育很好的胸。
　　“这儿。”
　　“他们都盯着我这儿看。”
　　阮为岚脸色很难看。
　　“爸，你凭良心说，这五年，我有花家里的钱吗，有叫她养吗？我赚的每一分钱都被她给领走，而吃的穿的，又有哪一样比得过同龄的姑娘，还有上辈……”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直到差点说出上辈子这三个字，才醒了过来，嘎然而止。
　　仰头吸了口气，调节好情绪，才淡淡的道：“养育之恩，我早就还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