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盈抱着膝盖坐在铁架上,看着不远处休息室里透出来的灯光。
灯光之中, 模糊映出个人影。
她踩着脚下的铁杆站起来,又坐下去。
操场空旷, 风吹得脸生疼, 她将校服外套拉得高高, 半张脸埋进衣领里, 嘴唇贴着冰凉的拉链,轻轻吐出两个字。
“昆程。”
他在台下站定,缓了一缓,说, “来迟了。”
舒盈摇摇头。
她坐在铁架最上头几阶, 高处不胜寒, 看起来摇摇晃晃。
他一步步顺着铁杆往上踩。
靠近了, 昆程这才注意到,她原是套了一件校服——一件一看便是属于男生的校服。
那衣服大得有些过分,宽她好几个码,拉得严严实实, 穿在身上, 空空荡荡,显得她更纤细娇小。
她低头, 大半张脸都没进立起来的校服领子里。
他站在她下面一阶,舒盈怔了一下,往左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位置。
他在她身边坐下了。
她这才慢慢开口,“你真的来了。”
她猜他自习课一定会用手机,却没猜到陈安橙一叫,他就来了。
他没答她,只是反过头问,“你怎么逃课?”
舒盈小声道,“晚自习又不算正规课……”
埋在衣领里,声音愈发小。
他伸手将她脸颊边的衣领往下用力一扯,这才满意似的挑挑眉,“大点声。”
舒盈愣了一下,手搭上白色的拉链扣。
——他用了点力气,把拉链都连带着扯下去了一点。
如他所愿,她稍稍拔高了一些音量,“我有事想问你。”
他“嗯”一声,“问。”
这看台一般是运动会时裁判和老师坐的,并不长,两个人坐在一起,挨得极近。
空旷的操场,风贴着枯萎的草皮刮过,又在两个人眼角眉梢微微静止。
铁杆把脚下的黑暗分割开,坐在这里俯瞰,仿佛就快跌落。
食堂里。
顾冕说,“那天,你也在不是吗?”
舒盈脚步停顿,问,“哪天?”
时间倒转。
回到小巷前,林米苏、陈安橙。
周溯、顾冕……昆程。
他们都瞧见她。
舒盈轻轻吸进一口冬夜的冷空气,风岔进喉咙里,莫名被呛得咳嗽几声。
他在旁边忍不住地笑,伸手顺她后背,“呆子。”
咳了小会儿,终于平稳。舒盈不知自己眼眶咳得泛红,看向他。
他稍稍敛了笑,只是眉目间轻佻不减。
嘴唇张了张,没发出音节。
他看她,重复一遍,“说。”
最终,她开口,“人生总是这样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电影里,Mathilda和Leon之间,最经典的一段台词。她在笔记本上摘抄过,断断续续写过很多遍。
昆程没说话。
大片空白的沉默间,耳边又重复。
“所以,如果真的是错了,那也是昆程的错。”
是吗。
她叫他来,就是想问问他,郑志究竟是不是无辜的。
可是她看着他,一个字也发不出声音。
“我不知道活着难不难。”他说,“但死很简单。”
那一天,周溯看热闹归来,叽里咕噜跟他说了所见一切,所以那晚他早退等她,想要问她有没有被欺负。
停留在她后背的手又搭上她的脖颈。
同他以往一样,手指深入她的发间,掌心贴着脖颈后一小块裸露的皮肤。
“十一岁那年,我明白一个道理。”
舒盈抬眼看他。
那是他和昆洁在这座二线城市生活的第八年,没什么文化的女人,偏又生得漂亮美艳,在夜总会一类场合上班来钱最快,大多时候靠脸,偶尔被咸猪手揩油。
昆洁过得不顺心,昆程就倒霉,没饭吃不说,还要挨打,挨完打,昆洁再把昆程踢出家门。
邻居闲话一直在讲,昆程听到,面上不动声色,第二天再趁所有人不注意,把邻居家小孩推下楼梯。
某种程度上,他和昆洁是同一类人。
这样反反复复暗无天日的日子,一直重复到他十一岁。
昆洁招惹上不该惹的人,不必权势滔天,有一点人脉,就足够对付这对无路可退的母子。
后来,山穷水尽时,吴峰成出现。
起起落落,朝夕间上位。
他开始明白,有钱有势,确实能够解决掉很多看起来复杂多变的烦恼。
这是最灰暗的一面,不知是否算有幸,他童年时就得以窥见这一角。
他困于桎梏,又得救于桎梏。
舒盈下意识拉紧他的衣角。
他掌心贴着她皮肤,手指轻轻捏捏她的后颈,“你遇见的这些只是九牛一毛,我也是,我相信比我们不幸的人还有很多,没什么好难过的,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公平的,也从来没对谁温柔过。”
他在十一岁那年就知道。
舒盈松了手,动了动手腕,将藏在长长衣袖里的手伸出来,学着那个阴雨天,两只手轻轻捂住他的耳朵。
她仿佛能明白那天天空雷鸣之际,他捂她耳朵的含义。
她眼眶不知为何还隐约红着,“可是,我们还是要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从来没有多么温柔的世界,温柔的,是想让你见到温柔一面的人
而正因为这个世界的不幸,那点温柔和善良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付出和回报一定会是等同的。
哪怕迟一点来,也一定会来。
他想了想,还是懒散的,“行吧,盈盈这么要求了,我就勉强答应吧。”
我亲爱的少年啊,我想替你挡住那些声音。
好的,我讲给你;坏的,都交给我来听。
她手温热,贴在耳边,有一点痒。
她确定了,她一直是盲目信他的。
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与对,伤害到谁,她都选择相信他。
“怎么办?”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又低又轻,“乖宝,你一哭,我更想欺负你。”
夜空静谧,冬风料峭,铁架时而吱啦啦地响。
他压过来。
轻轻的,温和的。
一个悬在半空中的吻。
温柔的话我不会讲。
就请你赏我一个吻,没有人知道。
就请你让我擦干你的眼泪,生活不那么好,也不那么糟糕,不要再哭了,我的姑娘。
*
舒盈到了也没回去上自习。
也因为没有去自习,舒盈得以比旁人早一步踏出校门。
趁着舒绍和王锦都还没回家,她把弄脏的棉袄脱下来,丢进阳台的洗衣机里。
如果爸妈看到,自然是要询问她,她又不想撒谎,只能先下手为强,避免父母看见。
她正往洗衣机里倒洗衣液,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蓝色的液体缓慢流到衣服上,舒盈关上洗衣机的门,按下启动键。
洗衣机里一点点传出水声,越来越清晰。
口袋里又震了一下。
舒盈这才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扫了一眼。
是微信消息。
新的好友申请,以及昆程发过来的微信。
她想了一下,先点开那条好友申请,发现是顾冕。
舒盈两只脚踏回客厅里,一只手捏着,点了通过,另一只手去拉阳台的推拉门。
再转头去看消息列表。
他发的话并不长,不用点开,搭配着红点就能看见。
【你今晚那校服挺好看的。】
舒盈锁阳台门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咧开嘴笑了一下。
锁好门,她关了阳台和客厅的灯,借着手机亮光往房间走。
【大家都是一样的校服,有什么好看的。】
他回得很快。
【那你还穿?】
舒盈坐回书桌前,拧亮台灯,理清了他的理论逻辑,又有点好笑。
【难道校服不好看就不穿吗?】
【那要看是谁的。】
舒盈顿了一下,明白过来,他这是在拐着弯问她衣服是谁的。
跟谁较着劲似的,就是不直接问。
不过,她倒也不想告诉他是顾冕的,于是岔开话题。
【那你今晚带了校服吗?】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舒盈切出去看别的消息。
顾冕同她说了一句,老师今晚没来,她犹豫一下,回了句谢谢,那边没再反应,昆程倒是回了。
【……】
她托着腮,看着台灯在木质桌面投下的一片光,又笑。
她晓得他啊,他怎么会带校服呢。
她笑了一会儿,头一低,也没再回,摊开了作业。
*
第二天是个很好的晴天。
大多数人选择出教室活动,舒盈没跟大流去跑操,也没去食堂,在教室写作业。
楼下队伍开始流动,各班喊起口号。
舒盈一题写完,搁了笔,视线望窗外飘。
她仔细分辨那些口号,幼稚中二热血,统统混在一起。
她抿抿唇,把笑压下去。
正在她视线对着窗外,脑海里神游时,大部队已经跑完散了,走廊尽头有脚步声传过来。
学生时代的无数次擦肩经过,窗外映进眼里的身影,花苞藏在心里,只等对视那瞬间噼里啪啦地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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