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刚点完头,他就又歪嘴嘟囔起来。
汉娜有些哭笑不得,她怎么才发现格雷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格雷不知为何盯着她纤细的拇指看,看的汉娜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才伸出空着的右手一握一张,冰制的小勺缠着雾气出现在掌心。
金发少女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伸手要去拿,格雷却又抢在她之前把手收回去换了他碗里那把勺子再递出来。
“这个你用不惯。”他这样解释。
她还是真是被当成娇气的大小姐了……
汉娜沉默地把勺子接过来。
直接把用过的勺子拿给她会不会太失礼了点?汉娜默默纠结了会儿,心想反正格雷也没有性别差异这种东西,她自己也没必要计较。毕竟接过来了,总不能再跑去换根新的吧?这简直像是在嫌弃他似的。
这样想着便轻松不少,她淡然的学着格雷的样子舀起来吃了一口,冰得牙龈发酸。
石板路两边的小摊小贩忽然摘下灯笼吹熄了蜡烛,陷入黑暗的人群一时有些骚乱,人们交头接耳,轻声呼喊着熟人的名字以防止走散。
汉娜有些郁闷,怎么她刚吃一口灯就熄灭,视线里一片阴暗根本没法继续,好在有格雷跟着,不怕刨冰融化。
远方的天空忽然响起咻咻的长鸣声,夜的帷幔被橙白色的火光划成两边,那火光到达最高处时才忽而炸响,巨大的砰声让汉娜条件反射地松开手里的刨冰去捂耳朵。
夜幕中绽放的光之花美得让人颤栗,各样的色彩相互搭配组合缓缓张开它的花瓣,它又转瞬即逝如同一现的昙花,微光的粒子在空中缓缓散去,彷佛世间凄美的绝唱。它一朵接着一朵开放,让人目不暇接。汉娜也像被夺去视线焦点,全然遗忘了被她不小心打翻的刨冰,只顾盯着天上的美景。
她已经忘记这样轻松的观赏美景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或许是魁地奇世界杯赛的开幕仪式,或许是某个失意冬季的猫头鹰棚屋之旅——总之她都已经快忘记那种探索美丽之物的心境,而那被遗忘的情感,此刻又回到她体内。
少女眼中熠烁的光芒仿若永恒不灭的夜灯,在黑夜中也寻得见那份迷人的神采。
正是发现了她眼中蕴藏的光芒,格雷才放弃因为一碗刨冰去搅乱她追想什么似的表情,蹲下/身把洒了满地的碎冰冻成一块放进小碗里,顺手给丢一边的大桶里去了。
汉娜反应有点慢,他都解决好地上的东西了她才带着惊讶的表情往旁挪了一步,似乎是刚发现格雷蹲在自己身边有些被吓着了。
“啊……抱歉,还要你收拾。”
“顺手而已,你也别这么一惊一乍啊……”格雷抖了抖手指,撑着膝盖站起来,缓缓上升的视线轻易将汉娜有些呆愣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恶作剧心起,抬手做了个平行切过的手势,似乎在目测两人的身高。
刚好到他下巴的位置。
好像比露西要来的矮。
汉娜对他这个比划身高的动作没什么丢脸之类的感觉,只是微皱眉角,不解地看着他。
视线刚一对上,格雷单手捂住脸把头扭了开。
汉娜压低腰往前倾,歪脑袋追着他的眼睛看。
格雷继续躲。
借着烟火的余光,她能模糊看见他被阴影勾勒出来的颈部,顺着锁骨往肩峰继续向下,手臂上结实的肌肉、腰部强壮的线条,腹部的腹肌,无不是每个男人的向往。
诶、腰?腹肌?
汉娜发愣了几秒。
“格雷你的……衣服。”她从头到尾重新打量格雷一次,又缓缓将视线挪开。
被汉娜这么一说格雷才放下手低头看了看:“呜哇什么时候!”
她也很好奇是什么时候,自己就站在他身边居然一点也没发现衣服已经脱下来并且不知道被丢哪儿去……这究竟是怎样的速度。
也幸好他穿的不是旅店的浴衣而是自己的短裤T恤,要不然这么一脱还真没剩下什么。
汉娜一路上看见不少把故意把浴衣敞开露出胸肌来的男人,现在反倒对赤/裸着上半身的格雷没什么反感之意。虽然多少觉得有些不雅观,可仔细回想来,这几个月她貌似见过不少赤着半身打扮的人,全当是这世界的特点之一,她本着入乡随俗的想法也就见怪不怪了。
可格雷似乎不这么想——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不这么想,他轻轻啧了一声:“我们快回旅馆去吧,不然等最后一枚烟花放完,一堆游客挤着这么窄的路回去可够呛。”
“也对。”金发少女直起腰来,宽大的外套袖摆随着她的动作扬了扬:“丢下大功臣洛基也不太好啊。”
虽然是个简单到让人有点提不起劲的工作。
两人聊着最近的新闻边往回走,才走没多久花火大会就在最后一枚七彩烟花的消逝中结束,游客们纷纷回旅馆,加上整理摊贩回家的村民们,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石板路一下被围得水泄不通。幸好两人速度够快,跟着几个眼熟的游客走了小路才赶在被人群淹没前回了旅店。
可前脚刚踏进店门就碰见要往外走的艾露莎,仔细一问才知道不仅洛基没回来,连出门散个步的露西也不知去向。
三个人商议了会儿,最终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扭头去找人。
汉娜刚一踏出大门就集中精神开启了自己的魔力搜索系统,她眼睑微张,苍色的眼眸像躲在乌云中忽而乍现的明月,连带着将本体的气场都改了个遍。
若换做平常她不过几秒就能找到露西的位置,可这时候往回走的游客实在太多,她又急着找人用了比较粗暴的方式,接连被不少魔导师用魔力反弹或警告,一次又一次阻扰让汉娜更加急躁。
洛基那置办后事似的举动和被浓浓悲意包裹的笑不停在她脑中闪现,又同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相互牵扯,她怎么可能不心烦。
是啊,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也是如此。
在相互漠视,平静度过十年后的某天,那个身为兄长的男人才终于像是一个合格的长辈般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一切都交给我。”“我会保护你。”“不要担心。”之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碎语。
然后他在几天后像个逃兵似的消失无踪,六年杳无音讯,生死不知,只留下一个风中秉烛般的家族,一个精神扭曲的父亲,和俯身于“那个人”之下的“义务”。
和人在将死之前都有所预兆相同,人在消失之前也有一定征兆。
曾经历过一次的汉娜已经不是隐隐觉得洛基要消失这么简单,她几乎就是这么认定。
“我讨厌这种低级的玩笑!!”
露西怒吼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居酒屋传来,打断汉娜的魔力感应,她连呆愣的时间都没有就抓着浴衣的衣摆小跑过去。露西狠甩袖摆满脸忿忿地踩着木屐鞋哒哒哒地走出来,啪嗒一声把门拉上。
汉娜忙抓着她的手腕,用眼神询问她发生了什么。哈比这时忽然落在她肩上——这可是它第一次这么亲近汉娜。
露西被那双苍色的眼眸盯得消了噎在喉里的一口闷气,她神色微怒地皱了皱眉:“洛基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虽然他平常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露西越说越小声,她梗咽了一下,褐瞳微烁:“他说他死期将至……又转口说是泡妞用的手段。我觉得他没说谎、可是……”
孰真孰假,她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我答应了要跟纳兹玩枕头大战、反正,我先回去了。”露西的脑子被洛基的话搅得一软糟。
汉娜也不强迫她,只是抬手试探性地碰了碰哈比,待到它没有反驳后才对它说:“保护露西回去吧。”
哈比毕竟是只通人性的猫,它戳了戳自己的脸颊,用软糯糯的声音提醒汉娜:“洛基就交给你了。”才跟在露西身后一同离开。
苍瞳一颤,随即便回到如湖面般波澜不惊的状态。
交给她,她能做什么?洛基对着她宁愿戴上那个一眼就能拆穿的假面具,也不愿意敞开心扉,不愿意给她一次追问的机会。
她轻轻拉开居酒屋的木门,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洛基侧坐在圆椅上,一手扶着老旧的桌子,一手按着太阳穴。
他马上就觉察她的靠近,忙松开手轻轻摆了摆,对金发少女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脸。
又是这样虚假的笑容。
嘴角上扬的幅度也好,僵硬的肌肉也好,微眯的眼角也好,全都虚假得让人心寒。
全都和幼时记忆中那个勉强的笑一样让人心口一凉。
“洛基。”汉娜深吸一口气,才把接下去的话说了出来:“我不懂得怎么和别人相处,嘴笨,不会读气氛,可能也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所以你才什么都不告诉我……”
洛基没了声响,就连那笑容也难以坚持。
她缓缓吐气,脑中浮现兄长消失前在庄园中沉默地抚摸花朵时的背影。
倘若那时失去他是因为自己年纪尚小解读不了他眼中更深厚的绝望,那今日,已有能力展望前路的她又怎么能再次放手?
“但我一直把你当成同伴来看,并不仅仅是因为那时候所说的并肩作战,还是因为你那时候将并不相熟的我当成同伴来看,在举步不前的我身后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