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推他一下,示意他松手。她从他怀里退出来,“我想回去了。”
“我送你。”
白恬往外走,没有回头,“不用了。”
程景行的长腿迈几步追上她,走在她的前边。意思很明显,不容拒绝。
和她第一次去程景行家里的那天一样,她也是这么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个子高,几乎挡住了她眼前的全部景象,这是不是可以说成,她的景象全都是程景行。
他步伐不快,走几步会故作不经意地回头望她一眼。
步步回首,怕她会走丢了似的。
这段路不太远,他想站在门外,目送白恬往院子里走。她却执拗地要看着他走,他笑了笑,取出一支烟来,放在嘴里咬着。
他没有走远,回去那个家里也不过是一个人待着。倒不如一人在外游『荡』,
无拘无束,自由懒散。
他坐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对面有一条小的商业街,这个时间点来往的人不少。
小男孩吵着要吃零食,父亲抱起他,“我们等会和妈妈一起去超市买。”
各种颜『色』的彩灯装饰着路边的行道树,程景行自嘲地笑笑,彩灯的光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却依旧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
程升给他转了笔钱,让他别在家里碍眼。顾秦那厮应该在陪女朋友,不会和他一起在外边瞎晃悠。
他本该乐得不待在家里,却发现不知该去哪里。
当程景行意识到自己站在白恬家的院子里时,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嗤笑了一声。
二楼暖黄『色』的灯光亮着,倾洒出玻璃窗照得雪花都变得晶莹。他突然想起每次回母亲那边的老房子时,也是这般,站在楼下望着那栋楼里近百户人家的灯光。可是他永远能一眼认出哪一间是母亲在的屋子。
这个世界上有万千灯火,但似乎从母亲离开后,再也没有哪一盏灯是为他而留着。
面前这栋二楼的小别墅,虽然程景行没有到过白恬的房间,可是莫名他却认定那一间房间是白恬的。
似乎有点可笑。
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久到天空从大雨转停,又开始下起小雨。
可是他仍旧不愿离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得有没有意义。
他把伞沿向上斜了斜,随意的一瞥,却意外看见阳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坐在阳台的栏杆上,不知道她坐了多久。那么瘦的一个人,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仰着苍白的小脸,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肆虐地呼啸着。
在凛冽的寒气中,他的思维也变得沉默。
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她想『自杀』。
她坐在二楼阳台的另一面,他喊她的名字,她回过身来看他。
程景行把伞随手放在一边,后退几步助跑,轻松爬上院子的墙。从墙头跳上置放空调外机的小台子,再撑着阳台的栏杆一跃,就这么翻进了白恬家的阳台。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地把她从上边抱下来。
她的头发已经被水打湿,身上的棉服外套上也全是雨水。他在她被风雨浸得冰凉的脸上重重地薅一把,擦去她脸上的雨水。
他捧着她的脸,目光沉沉,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
“你想做什么?”
她不答,他复又说道。
“不准死。”
任何时候,都不准。
那一瞬间,白恬想。
他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无关风月,无关爱情,就想为了他活着。
如果没有他,她就向死神缓步靠近。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
她撇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我没有想死。”
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她没有想活着,也没有想死。
“那你在想什么。”
白恬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像被云层后边的星星。“我想我爸妈了。”
程景行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他们在哪儿?”
“骨灰盒在墓园。”她的语气极淡,像说书人平静地道出别人的故事,不带丝毫情感。
“医闹,我妈妈被患者捅了一刀,我看着我妈妈死的。我一直在等我爸来,可是他来不了,他在赶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听说我那天甚至没有哭,我是不是特别坏。”
也是那一年,十三岁的白恬爬上医院的顶楼,坐在栏杆上。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她是打算跳下去的,却被过路的人发现报了警。
年老的『奶』『奶』站在天台的另一边,她说她只有白恬这么一个人了,不希望白恬死在她前面。
她便和『奶』『奶』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
她刚刚站在阳台上,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当时,在那个医院的顶楼上。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诱哄着她,跳吧,跳下去就可以找到爸妈了。
她爬上栏杆坐着,双脚悬空,那种靠近危险、接触死亡的感觉,让她病态的从扭曲的心里产生一种欢愉。
可她这回没有想跳下去,她只想坐在这,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这是她第一次提起她的父母。
程景行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掌温热宽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她听着程景行有规律的心跳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我从小被宠坏了,所以我的心里很扭曲。我时时刻刻都站在崖边,如果你确定要来到我的身边,但凡你产生一点点要离开的心,我就会拉着你一起跳下悬崖。”
这算是回应他那天在学校楼梯间里说的话,她说得认真严肃,好像就这么交代了一生。
“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第15章 11月20日(三)
她就靠在他的怀里,大概是因为这样,她说话时离他的心脏特别近,一字一句都敲在他的心上。
她说他现在还可以跑。
他倒是想跑,跑的了吗。
白恬对于程景行来说,既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
最初只是觉得自己的胡闹好像对小姑娘不太公平,后来看她没在意,也就那么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所有人都觉得他过得很好,家里有钱有地位,有一群的朋友,有数不清的暧昧关系。他表面看起来光芒万丈,可他心底一片荒芜。
母亲大殓那一天,她抱着一箱啤酒脏兮兮地站在他家楼道里时,他突然开始明白。
这是命中注定。
瑟瑟的风绕过互相依偎着的两人,他收紧手臂,转了半圈。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她的房间:“不请我进去坐坐?”
白恬看着他,眼睛眨阿眨,好似她就是导致着坏天气的罪魁祸首。
因为啊,日月星辰都已经穿过整个宇宙,而后落入了她的眼中。
见她没什么反应,程景行提步就要往里边走。前脚就要踏进屋子里,被身后的人拽住了后边的衣角。
“你还没有回答。”
他的身形未动,侧过脸来看她,更显他面部棱角分明。
“跑?跑去哪?我巴不得你赖着我,死都别松手。”
程景行第一次进白恬的房间。是那种典型的少女闺房,粉粉的带蕾丝的窗帘,窗户底下的地毯上整齐地放着几只巨大的熊,床的上方围着环形的床幔。
很温馨,和他的房间截然不同的温馨。
白恬换完衣服从浴室出来时,程景行正站在那几只大熊的旁边,靠着窗户在摆弄手机,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熊的脸。
地上铺着白『色』的『毛』地毯,见白恬过来,他收起手机就地盘腿坐下,白恬也跟着跪坐在他旁边。
“家里人特别宠你吗?”他刚刚闲着无聊,随手用手机搜了一下,那只两米多的熊是一个什么牌子的限定款,就这么一只的话价格大概在五位数?
“嗯,算是在期待中出生的吧。后来我父母走了,小舅舅和『奶』『奶』都很宠我。而且还被宠坏了,我以前就想啊,如果以后没人宠,我就去『自杀』。”
稍有不如意,她对这世间,便生厌心。
她说起父母时总是这样,不悲不喜的。
以前有人说“谁不是一边说着不想活了,一边努力活着”,但他知道,白恬不是。
他爬上阳台之前,站在院子里喊她的名字,她转头的那一刻,他在白恬眼里看到的是她的挣扎。
不是挣扎着想要自我毁灭,而是挣扎着求生。挣扎着,渴求着自己能有一点点想活下去的心。
有强烈的死念却依然活着,确实是一件伟大很辛苦的事。
而后面的一句话,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乖乖的,我宠。”
她在旁边咧着嘴笑,像是四月的风,带着春的暖。
程景行把她抱起来放进大熊的怀里,她靠在棕『色』的熊身上,显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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