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已经上齐了,难得今天都没有开车出来,可以随意的喝酒,白葡萄酒的香气徘徊在空气里,像是要将每个分子就浸泡透。
时间一晃就到了近十点,沈砚行眼见时间不早,准备结账走人,却被叶佳妤制止住,“再等等,一会儿有演出哦。”
三人俱是一愣,“演出?什么演出?”
“一会儿你们就知道啦,稍安勿躁。”叶佳妤食指碰唇嘘了声,又抬手看看腕表。
因为不赶时间,三人便又坐了下来,饶有兴致的等着叶佳妤所说的演出。
忽然,餐厅里响起了挂钟的声音,不知从哪里来的钟声当当当敲了十下,最后一下钟声还未落地,就有幽幽的琴声传来。
随后,沈砚行看见不远处的花柱竟然慢慢的动了,自那些水仙花中渐渐向上收拢,露出了在花丛中的圆形的舞台。
那里竟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坐在琴凳上背对着沈砚行他们这个方向,轻柔甜美的旋律从他的指尖缓缓流淌而出。
整个餐厅都安静极了,只有轻快优美的琴声在回荡,沈砚行不由得勾起了嘴唇,“原来是《摇篮曲》。”
叶佳妤对他点点头,“要打烊了哟。”
他愣了愣,随即听到有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传来,“我亲爱的客人们,晚安,好梦。”
当当当的钟声再次传来,琴声缓缓变小,直到归于沉寂,所有的客人都一起鼓起掌来,然后分分开始结账——钟声响起,营业结束,是这家店一直以来的规矩。
沈砚行也叫了侍应生,准备结账。
冯薪笑着点点头,“这里有点意思。”
“这里每天都是这样,晚上十点的时候给大家送上一曲然后打烊,乐曲是什么看钢琴演奏师的心情哦。”叶佳妤笑着给他们普及这家店的基本情况。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句不大标准的中文传了过来,“叶小姐,新年快乐。”
“花是送给我的吗,真漂亮。”叶佳妤笑了起来,隔着椅背和一个人拥抱了一下,“你也新年快乐,今晚的《摇篮曲》很棒。”
三个男人同时看过去,只见一个高鼻深目的外国男人站在那里,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燕尾服,原来就是刚才弹琴的那位。
只是叶佳妤手里的一支红玫瑰多少有些让人觉得刺目,辜俸清和冯薪同时看向了沈砚行。
沈砚行在看清男人的脸孔时就眯起了眼,待叶佳妤的话音刚落,便笑着说道:“佳妤,这位是?”
“哦忘了给你们介绍。”叶佳妤转了个身,“这是马克,来自意大利,刚才的《摇篮曲》就是他弹的,这几位是我的好朋友,沈砚行、辜俸清和冯薪,他们都觉得今晚很棒。”
“谢谢,下次我可以给你们弹其他的曲子。”马克笑着对他们点头,蓝色的眼睛像是一泓海水。
沈砚行笑着点点头,却道:“时间有些晚了,我们先回去,下次一定再来。”
马克也点点头,转身同叶佳妤道别,临走前依旧拥抱了一下。
沈砚行从未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迂腐的话如此有道理,他心里隐隐有些不明所以的不适,可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只等马克走了后,才道:“走罢,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喝口水。”叶佳妤将手里的花放在桌上,斟了杯白开水喝了,见沈砚行催得急,一手拿了外套边穿边走。
沈砚行见她走到了身旁,长臂一伸,拿了被落下的点心盒子,“别忘了这个。”
“差点忘了,谢谢。”叶佳妤笑着接过来,同辜俸清走在前头。
沈砚行落后他们一步,走了两步后扭头看了眼被落在桌上的那支玫瑰花,眼神一动,转身扬长而去。
出了餐厅,辜俸清强烈要求道:“沈二,你一定得把佳妤亲自送回去,她一个女孩子,晚上独自坐车不安全。”
“又发生什么事了?”沈砚行不甚在意的问了句。
辜俸清看了眼他,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今天早上一队接到报警,有个二十三岁的女孩昨晚打滴滴,被司机先奸后杀了。”
这种事不是第一起,想来也绝不会是最后一起,沈砚行沉吟片刻,“怎么没见新闻报道?”
“过年嘛,这种事报出来难免人心惶惶,上头意思呢,是再压两天。”辜俸清耸耸肩,体制内有些事他们办案的也无能为力。
沈砚行点点头,“我知道了,别担心。”
正说着话,冯薪和叶佳妤叫的车先后到了,她才坐进去,沈砚行就跟着钻了进来。
她把点心盒子在腿上放好,扭脸去看他,“先送你回去罢?”
“先送你回去,听话。”沈砚行说了句,然后抬手揉了揉眉心。
叶佳妤听到他最后说的那两个字,脸立即就热了起来——听话,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被人这样子对待,她莫名的觉得有些心里发甜,忍不住皱了皱眉,是不是今晚的酒喝多了,怎么有些醉了呢?
28.第二十八章
大年初六, 持续了多日的晴朗天气有了些变化,忽然飘起了如毛细雨。
雨并不大,但很密集,沈砚行从窗口望出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原来雾也起了。
他接过母亲递给他的红围巾,“妈, 我和大哥先走了,你今天别出去了罢, 外头冷。”
穆教授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两个儿子,目光柔和而慈爱,她这两个孩子虽然有时候令她生出许多埋怨来,但本质上都是极懂事且体贴的性子。
她笑着点点头, 送他们出去, “替我问候荥愚和你们顾妈妈。”
沈砚行面上的笑有些勉强, 深色的眸子里光芒黯淡,穆教授伸手握了握他的, 安抚道:“没事的, 阿行, 都会过去的……你看,你现在都肯带红围巾了呢。”
她的小儿子, 从六岁之后就再也不肯穿戴红色的衣物, 一点红都不能有。
这条红围巾, 她也只是试探着买回来, 几年了他都不肯用,直到前天回来,突然又从衣柜角落翻了出来。
然后愣愣的看了整晚。她从门缝里看进去,看见他佝偻的背影,像是被秤砣压弯的杆,她心疼,却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有些事年月太久了,她虽然还记得,却已经不愿意仔细去回想当中的细节,她总寄望于时间能让他好起来。
“妈,回去罢,外头真的冷,小心又感冒了。”沈砚书扶着她的肩膀,催促了声。
穆教授看着小儿子从大儿子手里接过长柄的黑伞,忙应了声转身回去——幸亏家里头是兄弟俩,有些话他不肯告诉她,总归愿意跟他大哥讲才对。
她又一次庆幸丈夫当年的决定——自从沈砚行六岁以后,她不知如此庆幸了多少次。
“红围巾……是不是佳妤嫌弃你不够喜庆了?”沈砚行看一眼垂在他风衣两边的红色,语调故作轻快的问了句。
沈砚行脚步一顿,抿抿唇沉默不语,只表情柔和了许多。
沈砚书觑见他的神色,不由得微笑着摇了摇头。
半山公墓在h市北郊,坐落于森林公园的最隐秘之地,亦是山峰的最高处,四面皆能望见远处葱郁的林木,还有宽阔的河流。
流水汤汤,此地风景如画,若不是举目尽是一个个墓碑,或许会是个极好的休闲之处。
沈砚行和沈砚书一前一后走着,穿过一排接一排的墓碑,看见不远处的一棵凤凰树。
这个时节是不会有凤凰花开的,沈砚行忽然想起了很多年的那个夏天,这个墓穴的主人下葬时,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红得像一滩血。
他后来再没见过这样的凤凰花,热烈,又哀婉。
树下有两个墓碑,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刻着“爱妻顾门齐氏敏华之灵位”,小的那个是“爱子顾荥禺之灵位”,然而立碑时间上,却是小的比大的要立得早了一年。
沈砚行目光落在小墓碑的另一侧,那里应还有个墓穴,等待着主人百年之后归葬于此。
“一家人最要紧就是齐齐整整啦。”他突然想起这句话来,一种让人难以喘过气来的窒息感袭上心头。
但这种感觉只片刻就过,他连眉头都没皱。
辜俸清和冯薪先他们一步来到,冯薪正低头用袖子去擦落在墓碑照片的雨珠,辜俸清则站在树下,夹着一支烟,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见沈家兄弟来了,他掐灭了烟走过来,过来和他们并排站在一处,四个男人,俱是一身黑衣,各自撑一把黑色长柄伞,彼此沉默着。
空气突然就凝重起来,连纷飞的雨也变得愈发无声,他们的腰弯下,气氛就变得哀戚起来。
雨水打湿了他们放在墓碑前的花束,照片上的母子长得极像,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他们曾经的模样。
“呐,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们哦。”
“好的,妈妈。”
你对别人有过承诺吗,承诺之后有努力去实现吗,即便那样,会让你连命都丢了,也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