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干嘛阴阳怪气讲话?”
“都说了我没阴阳怪气,你觉得我阴阳怪气说明你六根不净!”
没等她们吵完,佳音掩面奔出,耳边的争执根本不能深入她的脑子,她的退场源于情绪失控。想到公公这辛劳节俭的一生,她的心就像开裂了那么疼。那十万块是他一点一点攒起来的血汗钱,每一分背后都有辛酸的故事,坎坷的记忆,他在生命的末期都舍不得动用,却慷慨地赠予了她,这是她迄今为止收到的最昂贵的馈赠,恐怕也是今生最后一次了吧。
她不能细想,一想就心碎,躲在院子里,双手紧紧捂嘴泣血捶膺,默默地喊:“爸,您怎么那么傻,那么傻呀。”
家人们都以为这是美帆的错,千金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她有1米72的个头,体态丰满,看来比美帆高壮一倍,加上两只眼睛怒瞪如虎,好像真会一口吞了她。
“看你都把大嫂气跑了!”
美帆已对佳音萌生歉意,却不甘示弱地强辩:“她也太夸张了吧,是我害的吗?我没对她做什么啊。”
赛亮知道好几双眼睛正盯着他,斩钉截铁对妻子下令:“你马上去向大嫂道歉。”
他太像马戏团的驯兽师了,美帆怎受得这种屈辱,自然宁死不从。
“我为什么要道歉,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道歉?”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都是这个家的儿媳妇,我凭什么低人一等?”
“大嫂对我们家有突出贡献,你没资格嫉妒她!”
“我不是嫉妒,是不甘心,我对这个家没贡献都是因为你,是你先疏远你家里人,应该检讨的人是你!”
美帆像考场上瞎猫蒙对死耗子的考生,无意中一语中地揪出问题根源,她赌气离去后赛亮羞惭无地,忙向惜泰道歉:“对不起姑妈,回头我会教训她的。”
惜泰注视他的眼神比降龙罗汉还严厉,她常听多喜诉说家事,此时发现她看到的情况比听到的还严重。她不像弟弟,因为愧疚不能放手管教这个桀骜的儿子,她在家是只手遮天的太后,不会对这些不懂事的侄子客气,直接批评他:
“你没资格教训她,我看她的话很有道理,你都跟家里人不亲近,又怎么能责怪自己的老婆?你爸生前就担心你,说你凡事独来独往,缺乏家庭观念。他现在走了,再也管不了你了,可你该改的还得改,不为别人,是为你自己。”
说完向秀明传旨:“你爸让你们合住一年,这决定很正确,小亮上高中就住校,大学时就很少回家了,太早独立,跟家里人接触得少才会这样。这一年里你们相互间要好好增进感情,中途我会不定期回来查看,你们有事也不许对我藏着掖着。”
第32章 会议
多喜出殡时鞭炮响彻小镇, 上百人出动为他送行,四辆客运大巴座无虚席。夜里气温陡降十几度, 秋高气爽转为风潇雨晦, 很多人猝不及防地冻起鸡皮疙瘩,更惊见远近树木又被狠狠剥去一层翠色, 树林仿若洗旧了的军大衣,缀满黄红的补丁。
赛家人心想老天或许是借这次罕见的寒潮强化他们的记忆,让他们今后每遇凄风冷雨就铭记父亲的丧礼。
火葬场外车辆塞道, 看来这几天为死神画押的人不少,火葬场内人头攒动,大批活人簇拥着死者,不绝于耳的嘶嚎声烘托着千姿百态的人事,亲友的悲痛经历数日翻山越岭后, 跟随亡人爬上高高的烟囱, 纵身一跃, 方能快刀斩乱麻。
多喜躺在冰棺里,面部经殡殓师精心修饰,色泽红润而安祥, 但无论多高明的化妆师也无法掩盖死亡的力量,他的脸浮肿变形, 一双眼眶凹陷下去, 如同贴上两块青黑膏药,这便是常言所道“眼一黑就过去了”。
主持人照本宣科念诵悼词,做不到声情并茂也没人计较, 这会儿亲属们无须煽情也能痛哭流涕。他们围绕冰棺瞻仰逝者,这最后一眼锥心刺骨,有人甚至后悔前来观看,怕破坏多喜留在他们心目中的慈容。
英勇个子太小,踮起脚尖,视线也难以越过花丛和棺材壁的格挡,正急得要哭,贵和弯腰抱起他。
“小勇,跟爷爷说再见。”
英勇看清了爷爷的脸,却怎么也认不出来,他怀疑爷爷没死,又相信大人们不会撒谎。
爷爷怎么变成那样呢?他去了那个叫做阴间的地方,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
他突然很想念爷爷的声音,爷爷的笑容,能变出糖果的衣兜和牵着他散步的大手。
他没有爷爷了。
小男孩调头爬在三叔肩上呜呜哭了,哭声像溪流融入周围哭的海洋里,微不足道。
悼念仪式结束遗体送入火化室,佳音不肯进去,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抱住双腿,头深深埋在膝上,犹如遭遇袭击的穿山甲。
美帆走来劝她。她前天跟佳音闹别扭,之后就和好了,天真和善良是对姐妹花,她们妯娌之间不存在真正的敌对。
“你真不进去吗?外人都进去了,你不去兴许会被人议论。”
佳音微微摇头,身子更紧密地团缩。
美帆明白她的感受,手绢上染了新泪。
“是啊,进去就是最后一面了,谁能忍心呢,以前我也没有充分体会,到了今天才知道什么是执手生离易,相看死别难。”
佳音肩膀抽搐起来,眼睛像两个水泵,源源不断抽走了体内的水分。
美帆返回火化室,赛亮正好夺门而出,低头阔步,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里,好似战争年代逃避侦查的间谍。
她急忙拦住他。
“你去哪儿?火化都快开始了”
“我去抽根烟,你替我守着吧。”
赛亮走到十几米外的大树下,点燃香烟使劲吮吸,火红的烟头迅速蚕食香烟,金黄的烟丝转为黑灰,就像为火化中的父亲打造的微缩模型。
他的手抖得像疟疾病人,胸口破了大洞,呼呼的漏风,一颗心都成了被风撕扯的风筝,慌张到失重。
父亲死了,他的悲痛可能还不到其他家人的三分之一,这时却比他们都紧张,这种紧张是从刚才在告别室与父亲面对时产生的,俨然犯罪嫌疑人在法庭上与原告会面,被罪恶感压得透不过气。以前只知道父亲欠他的,如今才发现他对父亲也有亏欠,可已永远失去了还债的机会。
美帆出现在秀明的视野里,立刻受到质问。
“老二人呢?”
“……他去外面抽烟了。”
她的上颚有几百斤重,拼了老命才能张嘴。
秀明奰怒:“都什么时候了还抽烟,我看他存心躲着不愿送爸最后一程。”
美帆不想以恶意揣度丈夫,虚弱辩解:“大概太难过了吧,说真的我也不敢亲眼目睹这场景,眼睁睁看爸化成灰,实在太残忍了,大嫂不也没进来吗?”
秀明不认为赛亮缺席的原因和妻子一致,要出去缉捕他,被惜泰叫住。
“算了,不想来就别勉强。”
感情是勉强不得的,何苦再多起争执,弟弟还看着呢。
多喜躺在铁车上,身上盖着白布,铃声一响铁车顺着轨道缓缓移向远处,有形和无形的永别同时进行,家人们哭做一团,纷纷背过脸去躲避灰飞烟灭的一刻。
惜泰靠在铁栏上,坚持目送弟弟远去,类似的场景她已经历过好几回,从父母到哥哥再到丈夫,生死线挡不住亲情,她至今仍能清晰想起每个人的音容笑貌。
“你们别太难过,人走完这一步还没有彻底消失,只要我们这些亲人还在,他就会活在我们心里,等到认识他的人都不在了,或者把他给忘了,到那时他才真正死了。”
高耸入云的烟囱喷出了新的烟雾,一束白烟流向天际,渐渐被雾霾染黑。
秀明抬头仰望,好奇,哪一截是父亲呢?
他确信,不管被风吹到多远,父亲都能凭着对孩子的爱返回家园。
丧礼后惜泰在赛家逗留了三天,监督赛亮一家搬回长乐镇,送走姑妈,家人的生活迎来新章节。秀明深知合住一事意义重大,尤其是他这个长子肩上挑着父亲传递下来的责任,须时刻发挥带头人作用。
在人们准备回归正轨的前夜,他在家中召开了一次“暨搬迁协调大会”,家人们集体出席,还把慧欣请来做顾问。十几口人围坐在餐桌旁,年龄跨越中青少小,很有大家族气象。
“今天我们全体人员都到齐了,合住也正式开始了,这是爸的遗愿,所以我们还是先开个会,把重要事项都交代一下,也请慧欣阿姨做个见证。”
秀明说完带头鼓掌欢迎顾问老师,营造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和谐氛围。
第一件是多喜的安葬问题。
这条他未在遗嘱上注明,但跟惜泰提过,希望死后能暂时葬在赛家屋后那块两米见方的空地上,等英勇考上大学再迁去公墓。家人们知道老人放不下家小,想等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再离开,那空地本来就是赛家的自留地,用了也没人会说啥,只是那地方正对慧欣家的大门,开门就能瞧见,怕慧欣觉得不吉利。
慧欣是佛教徒,信奉四大皆空,不介意这些,说:“都是老朋友,没啥可忌讳的,往后出门还能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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