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蒙面女子手指微颤的摸了摸自己的面纱,精神一时有些恍惚。
不对。
其实上一次她也没有赌赢,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那个软包子一样的夏拂烟,而是站在夏拂烟身后,永远沉默冰冷的夏拂衣。
最后夏拂烟死了,她却也没得到好下场。
玲珑阁被屠了满门,她自己也被划花了脸。
可最后那个罪魁祸首,却活得好好的,根本没有一点损失。
雪雁书呼吸越来越急促,几乎每次想起多年前的事情她都无法控制自己,极度的恐惧和极度的恨一起涌入心脏,让她连走路都跌跌撞撞的。
她摸着自己的面纱踉踉跄跄的离开了这里,她怕自己再控制不住闯进那个房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想要杀了夏拂衣,她更怕自己在被夏拂衣杀了之后,连尸体都不能得到那个男人一点惋惜的目光,而杀了她的罪魁祸首,最终也会如多年前一样,根本就不会得到半点惩罚。
听着那脚步声躲避追赶一样的跑掉了,夏拂衣才终于摸索着在桌边坐了下来。
因为触觉还没有完全恢复,她也不太能走得稳,几步踉跄,身旁的人也依旧没有半点要伸手帮忙的样子。
夏拂衣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冷冰冰的目光,她毫不在意,坐下后便摸索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慢慢喝了一口之后,她才道,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慕宁卿呼吸微顿,随后一声冷笑,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夏拂衣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思考。
却不知道那少年正紧紧盯着她,从漆黑的长发,眼上蒙着的白色布条,再到布条下轮廓柔软优美的线条,和眼下那一点红色泪痣。
那目光真是冰冷又炽热,纠结又痛恨,充满了自我拉扯的矛盾情绪。
直到夏拂衣想完了,抬起头十分认真的答了一句,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慕宁卿怔住,随后险些气得倒仰,咬牙切齿的逼出一声冷笑,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有。”
他衣袖一翻便往窗户走去,离开之际脚步微顿,还是冷冰冰的甩下了一句,
“落英给你姐姐立了墓碑,就在山后的揽镜亭。”
夏拂衣怔住了,随后便是一阵衣袍翻飞之声,慕宁卿很快便消失在窗外。
她被蒙着眼,便茫然的朝着窗户的方向。
这么久了,这徒弟进我的房间怎么还是习惯翻窗户。
她一边想着,一边轻轻摩擦着手里的琥珀,很快便起了一层汗。
像是紧张,像是逃避,又像是伤心。
许久之后,她终于还是慢慢站起来,慢慢朝门口走去了。
总得去看看的。
她想。
房门被推开,这房子建在半山悬崖之上,窗外的重峦叠翠之下是深沟峡谷,而门外的回廊之外,更是无尽翠绿的林涛。
有鸟鸣惊起,从近处转眼便远去了,那清脆又尖锐的声音在重山间层层叠叠,和着风一起卷过白衣少女如雪的袍角和黑羽般的长发。
第1848章 【上邪】回忆
蒙眼的布条很长,还有好长一截白色的布在她脑后翻飞起来。
她扶着墙,拿着剑,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稳。
不远处,在她房间的窗外,少年一身锦衣,抱臂靠在悬崖的树干上,眼眸静静映着那个比雪还白的身影,眼底一片复杂情绪。
·
拂衣阁是她专用的地方。当初为了建造这间坐落于悬崖之上的阁楼,缥缈山上下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
在这里生活多年,夏拂衣原本早就可以闭着眼走路了,不过阔别多年,真的要闭着眼走,终究还是慢了些,等她慢慢摸到后山去,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这里是拂衣阁的背面,和青石大殿背后的那一片石台是纵向相通的。
于是便有同一条瀑布从山壁上俯冲而下,在这里形成一条天然的巨大的湖泊,然后又继续潺潺向下而行。
当初拂衣阁的建址是门主亲自决定的,甚至连这一片湖泊也被他化作了夏拂衣的个人地盘,他还一时兴起让人将这边的树全都砍掉,做了一片喜人的草坪,到了春天还有漫山遍野的蒲公英盛开,风一吹花絮能絮絮扬扬一直飘到上面的青石大殿去。
至于湖面上那个揽翠湖,当然也是门主吩咐的,区区一个拂衣阁,在门主吩咐下便让天机门上上下下花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财力,当年门内还因此起了不少的流言,夏拂衣去练个剑都有弟子不怕死的嘻嘻哈哈上来开玩笑。
现在想想那些调侃都还似在耳边,眼下她却连这片曾经时常来睡觉的后山都觉得陌生了。
白衣少女站在辽阔又寂静的风里,绑着白布条的脸茫然四顾,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找夏拂烟的墓碑。
直到一声轻微的声响传来,她警觉的偏过头去。
片刻后,又是一声响动。
像是石子撞上石头的声音,清脆得很,这么一下一下的,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沉默一会儿后,不声不响的朝着声源处慢慢走去。
直到走到某个位置,那敲击的声音突然消失,她便小心翼翼的朝前走了一小步,慢慢伸出手去。
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茫然摸了一会儿,终于触上了一块冰凉的石碑。
夏拂衣于是安静下来。
手也不动了。
她凝定在这初冬的风和阳光里,像是一块逐渐灰败下去的化石。
不远处,一路跟着少女过来的慕宁卿暗暗沉了眼睛,安静的把头靠在了树干上,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
夏拂衣原本不叫夏拂衣,夏拂烟原本也不叫夏拂烟。
不过是国破城亡之际从废墟出逃的两个乞儿而已,流亡多时,哪里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她们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只根据个头高矮互相认了姐姐妹妹,虽然这实际也不过是夏拂烟自己擅作主张的决定而已。
在被天机门门主捡回去之前,两个人一直相依为命,虽然这其实也是夏拂烟的自主主张。
拂衣从小便像是是一块冰,不善言辞又没什么表情,一度让跟他们一起抢地盘和食物的小伙伴都以为她是个哑巴。
第1849章 【上邪】姐姐
可这个哑巴并不好惹,这也是小伙伴们亲身体验过几次后才得来的宝贵的经验。
而那个男人第一次见到她们,便是在这样一次对小伙伴来说非常糟糕的体验里。
那座城池叫离州,是战乱后靠近炽微的一个小国家的边城,聚集了不少像她们一样的难民,什么年龄段的都有。
无论是哪个阶级的人其实都会有地盘划分的,虽然没有明说,但有些东西就像是所有人都共同默认的一般,就如同这离州城的城门处便是被大家默认属于小乞丐们的地盘,更多的大人和老人都更愿意去饭店或者酒馆外行乞和捡东西,很少有人会来混乱的城门处和一群小孩子抢地盘。
可偏偏,这一天从城外涌入了一批外地来的,不懂规矩的乞丐,不但和他们抢地盘抢食物,一旦他们露出不忿的神情还会出手打人,一点都不留手。
对于路过的穿着光鲜亮丽的人来讲,这或许只是一场闹剧和可看可不看的好戏,可对于身处其中被打的人来说,却是一场真正的,可能会致命的灾难。
正如一向不善言辞的拂衣,第一眼看到正在被两个老人拳打脚踢的拂烟,和她鼻子里不断流出来的血的时候,简直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场一面倒的,会杀人会见血的混乱战场。
一切背景这一瞬间好像变成灰色,来来往往的人群静默下来,嘈杂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雾。
只有挣扎的女孩嘴角和鼻孔里不断流出的血是鲜红鲜红的,只有她嘴里不断发出的奄奄一息却嘶哑拼命的尖叫是清晰的。
“这是我妹妹的!”
她一边哭一边从心肺里掏出血淋淋的嘶鸣来,
“这是我妹妹的!”
拂衣的脑子一下子就被血气充满了。
她左右看了看,刚好一个小姑娘丢了一根光秃秃的还沾着山楂的糖葫芦,她矮身去捡起来,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快步朝那两个还在骂骂咧咧踢人的老人走去。
不远处古老破旧的城门外有尘土扬起,人群纷纷避让,一队人马跃入了离州城。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此吸引过去,可拂衣没有片刻的偏离,只魔怔般直直的盯着那个一脚一脚狠狠提着拂烟肚子的老人。
她走过去,扬起手,一根坚硬的,还残留着糖渣的竹签,带着她的全力,噗的一声突破皮肤,没入了老人的腰间。
凄厉的惨叫拔地而起。
刚入城的马队中,那个衣袍华丽的领头者转头看来的时候,便正好看到被从老人腰间拔出来的血淋淋的竹签,和瞬间被喷溅的血染了一脸的衣衫破旧的女孩毫无表情的侧脸。
下一瞬她被大骂着狠狠甩开,没有借力逃跑,她重新爬起来捏着竹签又一次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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