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刻,那声音终于和收音机里每晚流淌出来的,混合着海浪潮涌的声线重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更加鲜活,或许也更加灰暗的形象。
温略言久久的看着收音机,半晌后他抬手按下了开关,开始逐渐旋转按钮。
窗外已是深夜,时针即将指过十二点。
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温略言耐心的开始调频。
刺啦刺啦的电流声里,不断滤过各种年龄段各种风格的不同音色。
那些热闹的,喧嚣的电台声音里,少年在耐心的寻找那个藏身其中的,幽灵一般的电台。
寻找那个藏在里面的,没有听众的,孤独的声音。
然而十分钟过去,过去总能在十二点被他找到的电台,迟迟没有出现。
温略言有些愣。
他看着时间发了一会儿呆,又开始继续调整频道。
又一个十分钟过去,电流声里依旧只有喧嚣嘈杂的其他声音。
这样的热闹衬托着少年无处寻找的茫然和慌乱,实在显得孤独。
少年额头上开始沁出汗珠,可直到时间过去三十分钟,他都依然没能找到那个电台。
就想是凭空消失了。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温略言急忙拿出手机来,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座机号。
可这一次,再没能让他听见那嘟嘟的声音。
听筒里非常干脆的传来了正常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温略言在窗户上看到自己茫然而呆愣的脸。
他在这一刻突然想起,实际上,除了电台和这个号码,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联系林知返的方法。
女孩也曾告诉他,只要她想见他,就总能找到他的。
可是她却没有说过,如果自己想见她,应该要怎么做?
当电台消失,每晚拨出的电话号码成为空号,他便完全的失去了她的消息。
就像风筝断了线,不会再飞过的地方留下任何痕迹。
唯有被人抓在手里的一点可怜的线头,那是或许只有他才知道的回忆。
少年突然慌乱起来。
他整夜的开始调频,直到夜幕深沉,直到东方渐白,第一缕晨光从窗外投进来。
频道里一片安静,那个神奇的深海电台,仿佛永远的消失了。
就像一场大梦终于醒来,做梦人手握满手荒凉记忆,天亮就会蒸发在阳光里。
温略言停下了。
他在渐亮的晨曦中,把自己坐成了一座雕像。
·
他又开始大街小巷的乱窜。
骑着他的第三辆自行车。
熟悉的不熟悉的街头巷子,少年戴着帽子一遍遍的冲过,他的目光也一遍遍的扫寻着每一个角落,期望在某个时候看到那个纤细的,灰色的影子。
可总是失望。
总是失望。
·
他开始仔细收集十年前那起事故的消息。
无论是报纸,还是网上消息,他甚至又一次去了海天市,试图询问那些上了年纪的,了解当初的事故的居民,想透过他们知道事情的后续。
于是,当年的后续就在一次一次的询问和查找中逐渐清晰起来。
第758章 海天往事
林知返的父亲,最终得到了法律判下的价格不菲的一笔赔偿。
可他一分没要,全部捐给了当地的慈善机构。
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位同样长了些稀疏白发的中年男子摇着头叹息,
“哎哟,其实他真是个拎不清的啊,那么多钱呢,住别墅娶媳妇再生儿子衣食无忧度过一生都完全够了,他倒好,说捐就捐了,一分没留!得了个毫无用处的好市民红旗!”
大叔穿着大褂子摇摇摆摆的走远。
“他在蓝江的这边的分公司门口跪了好久呢,只求一个说法而已,这件事情本身就是集团的责任,无论如何你起码道个歉吧?四条人命!不值得你亲自去慰问一下吗?结果就只有无休止的推卸责任和用钱说话,可惜了那几个孩子,姐姐特别漂亮特别争气呢,听说还是从内陆城市搬过来的,房子都是姐姐给买的按揭。”
穿着时髦的阿姨叹着气提着一袋小鱼干袅袅娜娜的走开了。
“最开始的时候舆论也挺厉害的,”
一个一看就知道是个八卦爱好者的理发店店主跟他道,
“可是这些事情终究都只是一时的热度,每天的新闻都层出不穷,当时震惊众人的事情总会被另一种震惊夺去关注度,当所有人都渐渐的忘了这回事的时候,他就走啦,再也没有回来过海天市了,这儿是个伤心地啊。”
呜呜的吹风机重新响起,温略言从理发店里走出来。
冷气被身后的玻璃门隔离,他抬眼看到灼热的日光。
三十八九度的高温,他却莫名感到了冷。
没有撑伞,他走在海天市的街道上,不一会儿跟着指路到了蓝江集团分公司所属的写字楼。
少年站在高高的楼下向上望去。
层层玻璃窗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冰凉的光泽,像是高高在上的巨人,在俯视着脚下的蝼蚁。
温略言侧头望向大门口,灼热的空气让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恍惚之间他仿佛在空挡的地面看到了一个中年人。
或许那时他的头发还没有那么白,看起来只是一个英俊非常的大叔,上街的时候会有不低的回头率。
可温略言目光恍惚如同穿透时光见到了多年前的旧光影,他看到了那个中年人捧着妻儿的骨灰和照片,在这栋冰冷而高高在上的写字楼下,弯下了自己的膝盖和脊梁骨,深深的跪进尘埃里。
温略言别开目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那个平行时空般弯曲的男人影子被他甩在了身后。
离开的时候经过那片蔚蓝无边的大海。
海风微热,海面却依旧有很多冲浪的影子。
远处白色帆船看起来清爽无比。
温略言无声的看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女孩的身影。
其实听电台的时候,收音机中那个林知返是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她懂得很多,见过很多,有很好的口才和豁达的心境。
她会为了一只没见过的漂亮的鸟儿兴奋得碎嘴半天。
她会用奇特怪异却莫名贴切的语言描述她喜欢的景色。
她鲜活而叛逆,有倔强的独立的思想。
可是与他相见的那个女孩,却和这个林知返完全不同。
第759章 再听见你
她没有存在感。
她走在人群里都是灰色的。
不爱说话,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的看着你微笑。
或许很久以前,她也曾在这样宽阔无边的大海上肆意的笑,海风吹起她的头发会像是一张招展的旗帜。
可是这样的她,却永远的随着歌诗达沉没在海底。
“或许,是因为我们有缘吧。”
少年突然想起女孩犹豫而迟疑的答案。
他有些难过的笑了笑。
是怎样的缘分,让我遇到这样一个你?
实际上直到现在我依旧不能完全弄清楚,这到底是怎样奇妙的相遇。
你在深海,也在我身边。
你只通过幽灵般不确定飘荡在各处的电波与我说话。
你也曾存在于我的视线里,和我一起走过人潮涌动的十字路口。
到底是怎样的缘分,才能让相隔十年的我们相遇。
温略言收回目光。
他的视线里,那个站在船上被风呼啦啦卷起头发,正在对他转头微笑的少女逐渐消散在阳光下,和那个闪闪发亮的歌诗达号一起沉没下去。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为什么又偏偏是你?
少年登上去往机场的大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
从这一天开始,温略言开始不断搜集蓝江集团的资料。
从那些在报纸和网络上被披露一角的新闻,都可以知道这是一个怎样强大的集团。
报纸和打印出来的新闻很快就贴满了温略言的文件夹。
那些都是蓝江集团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故,比如他们旗下房地产公司所属的建筑出现问题,或者是什么地方闹出了人命。
当温略言在这个公司身上花上了大把时间后,他才发现,原来所谓强大而光鲜的,即将上市的世界五百强公司,背后隐藏的是错漏百出的建筑问题,和负责人对受害者完全不在乎的态度。
这还只是那些被披露出来的事故,不知道还有多少是为人所不知,私下便用钱悄悄了结的安全问题。
·
台灯昏黄,少年的目光漠然扫过那些层层叠叠或新或旧的新闻板块。
始终滴滴答答的走,十二点整的时候,他依旧准时打开了收音机。
从林知返在他面前跑开已经过了一个多礼拜,他每天每天打开收音机,却每天每天都在嘈杂的电流里失望,然后在第二个晚上又一如既往的打开收音机。
他的心情已经逐渐趋于平静。
如同经过波涛翻涌之后的一潭死水。
他伸手熟练而小心的调整频道,下垂的眼睫在鼻梁上打落小块阴影,看起来很专心。
刺啦刺啦——
“帝国戏曲源远流长,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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