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监控室里密切关注的两个医生猝然站起,面无人色地冲去病房。
“心跳血压波动严重,呼吸困难,是宋老师提过的伤口血肿窒息?!”
“出什么事了!病人突然休克!”
仓库院里,远处亮着几盏昏黄的灯。
蓝景程早早布置好的那些话,竟尽数被桑瑜预料到,没有一句说得出口。
连脸上火辣辣的巴掌,他也在震惊下无暇去惩治。
七八个壮汉站成人墙,拦住桑瑜的去路。
桑瑜知道钦钦差不多该醒了,心如油烹,五脏六腑颠倒得想哭又想骂,天黑了,也许爸爸的魂魄也在这里,看着她深爱了他当年无意伤害的那个孩子。
她憋住眼泪,“你的愿望不可能达到了,无论我是谁,蓝钦是谁,对我们的关系都没有影响。”
“蓝景程,你不是对他一直愧疚吗?你的愧呢!”
蓝景程怒吼,“愧疚也是有限度的!我不也是听爷爷的才会从小欺负他吗?他替我被绑走,着火以后我不敢吭声,让他被烧,不也是爷爷说了算吗!”
桑瑜心被刺透。
蓝景程最阴暗不能启齿的部分被掀起,激动到失控,“我的愧疚他根本不领情,现在还要抢走我的位置!要我以后怎么立足?!”
“蓝钦从没想过沾染你们蓝家,是你们硬把罪名加到他身上!蓝景程,难怪奶奶不满你的人品,你真是卑鄙又无能,”桑瑜冷笑,“你没胆子用更激烈的手段害钦钦,也没胆子在奶奶只手摭天的康复中心里明目张胆动手脚,于是想到这种最不声不响的方式。”
“现在你落空了!真正害了钦钦和我爸的人是你们!你在这仓库门前大放厥词,就不怕我爸亲耳听到吗!”
静夜里,信息铃声突的响起。
蓝景程先是低低呵笑,继而笑出隐隐哭音,他把屏幕转给桑瑜,“你还能站在这骂我,是以为只要你不动摇,蓝钦就会平安无事吧?”
“那你看这是什么?”
偷拍的照片上,蓝钦痛苦窒息,被一群人推出病房。
桑瑜如遭雷击,倒退两步,眯眼去看,“……假的……假图。”
“是不是假的你清楚,”蓝景程摊手,“有人守着他醒过来,第一时间告诉他,他最害怕的事。”
“你说,以蓝钦危险期的脆弱,他会怎么样?”
桑瑜转身没命地往外跑,被拦住推搡。
蓝景程的声调彻底扭曲,“让她走,要是最后一面见不到,那我就太对不起钦钦了。”
天黑透了。
有鞭炮声遥遥响起。
地面还存着积雪,是昨天钦钦亲眼看过的莹白。
桑瑜什么也不敢想,拼尽力气往外冲,被地上的冰滑到,跌跪在地上,她毫无痛感,一刻不停地爬起来。
位置偏僻,又是跨年,路上人烟稀少。
桑瑜手抖得厉害,抓不住手机,连按几次也拨不通宋芷玉的号码,眼里汹涌的水被冻成冰,她沿着路不停狂奔。
手已经僵了。
电话铃声主动响起。
她来不及看是谁打的,用冰冷的嘴唇把屏幕划开,陈叔的声音颠簸着传来,“小鱼!蓝景程那混账把你带哪去了!”
桑瑜哆嗦着问:“钦钦……”
陈叔沉默一瞬,极力控制着语气,“在抢救,很快就能好!我去接你!”
晚上八点,桑瑜长发凌乱,一身雪污,回到康复中心。
主刀医生在ICU外皱眉讨论,扭头看到桑瑜,叹息着摇摇头。
一个动作,足以让桑瑜崩塌。
“不是不是,病人只是在昏迷,”旁边的医生忙小声解释,“他是觉得你这样进病房太脏了——”
桑瑜抓过墙边推车上的酒精棉片,机械地把手脸全擦过,扯掉外面套的护士服,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人,乍看起来和她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就那么一声不响地昏睡着。
脸白得像纸,她剪过的短发,被汗湿透后又干掉,乱七八糟陷在枕头里。
比之前更多的设备在滴滴作响,氧气罩偶尔出现的薄薄白雾,告诉她他还活着,没有离她而去。
桑瑜慢慢走到床沿,坐在之前坐的小板凳上,俯下身,把额头垫在他冰块似的手心里。
“……钦钦,我被欺负了,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很久,好冷啊。”
她在蓝景程面前一滴也没掉的眼泪,在接触到蓝钦的一刻,倾泻流下,润湿他的手指。
“我总说你傻,你还真的傻。”
“蓝钦……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应该讨厌我,就算恨我也正常!你怎么会爱上我的……”
“我有什么好,我卖早点那两年可凶了,脾气一点也不好,你在车里全看到了是吗?”
“你把我送去学校,不能给你做饭吃了,再把我送上大学,离你越来越远,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抓到车里,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该嫁给我对我好!”
“如果说了,我早嫁了,早把你治好了……”
桑瑜哭得喘不过气。
她蹬掉鞋子,小心避着蓝钦的身体,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蜷在床的最边沿,虚虚靠在他肩上,攥紧他的手。
“你不敢说,是不是怕我愧疚,怕我有芥蒂,就不爱你了?”
“我那么清新脱俗!怎么可能!”她打着哭嗝,“你得到的愧实在太多了,这种东西,任何人可以给你,只有我不会!”
“我太蠢了,到现在才知道,你是谁,你为我做过什么事,再也瞒不过我,”她凑上去,用湿淋淋的唇轻碰他的耳朵,“我更爱你啊,没有杂质,就只是爱。”
“蓝钦,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多爱你?”她过份地咬他耳垂,“那你快点醒过来啊,我告诉你。”
桑瑜流泪,硬是把他的手焐暖。
她喋喋不休,一遍遍换着花样儿重复这些话,全倒进蓝钦耳中。
“你要是相信我,就不会舍得睡着不醒,”她吸着鼻子,固执咕哝,“我的钦钦,才不会听别人的坏话,只信我说的!”
蓝钦的侧脸安静柔和。
墙上时钟滴答走过。
旧年的最后一个小时接近末尾,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唯一一扇窗的帘子是拉开的,透着窗外夜色,和家家户户相继燃起的鞭炮声。
桑瑜微合着眼,依偎在蓝钦身边,泪眼模糊望着外面。
时针分针秒针合并,指向十二点。
外面广场的方向,有巨大烟花准时腾空,轰隆炸响,照亮黑夜。
桑瑜双手裹住蓝钦的手,跟他十指紧扣,不断流淌的水湿透他肩上的病号服,“钦钦你骗我,你说新年要看烟花的,你看我姿势都摆好了。”
第二朵紧跟升起,爆开光团,粉光点点。
数量很快变多,五颜六色交相辉映。
“钦钦,你再不醒,最好看的部分就要过去了。”
桑瑜眼睛肿成桃子,根本看不清烟花的色彩。
“真要过去了……”
她哭得没了力气,委屈地小声喃喃时。
被她紧包住的那只手,忽然微弱地活动一下。
桑瑜没有反应过来。
隔了两秒,又动了,比刚才幅度更大一些。
桑瑜全身定住,生怕是自己的错觉,胆战心惊松开一点空隙,鼓励他继续努力。
这只手果然不负所望,第三次,几乎能划过她的手心。
桑瑜狠咬着唇,不敢吭声,一边颤抖着包裹他,一边眼都不眨地盯住他的睫毛。
睫毛尚未抬起,他的手第四次动了,停停顿顿的,但格外坚持。
远处烟花锦簇,盛开到最亮最斑斓。
病床的雪白床单被隐约映出绚烂彩色。
蓝钦把所有能用的力气全放到手指上,合着眼睛,在桑瑜的沙哑哭腔和远处轰鸣闷响中,极其努力在她的手心里,画下最简单,也最复杂的图形——
一颗心。
小鱼……
我不信别人的。
你爱我,我听到了。
第77章 神仙·77
画在手心里的图案自带能量, 让桑瑜眼泪停止,屏住呼吸。
没过几秒,蓝钦的睫毛小小抖了一下。
桑瑜抽紧的心跟他一起抖, 她试探着直起身体, 脸几乎贴在氧气面罩上, 凝视他低垂的眼帘。
烟花的彩光还未落尽时, 她看到了蓝钦的眼睛。
一褐一灰遮盖在交错的长睫间, 因为身体折磨而蒙上一层迷蒙水雾,他连睁眼都艰难, 也不太能对焦,仍在循着热源和本能,坚持跟她对视。
桑瑜怔怔的, 嗓音干哑,“钦钦, 你醒啦。”
蓝钦望着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没有力气……全身都不像自己的,想点头,做不到,想和刚才一样碰碰她的手,可她随着动作, 手不小心离远了些, 他够不到了。
……好急。
桑瑜的眼泪又掉下来, 怕弄湿他的脸, 赶忙躲开一点, 呜咽着用衣袖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