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简单,那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孔舒明问。
米果笑了笑,说:“每次我坚持不住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经常对我说,逝者也是人,尤其是那些遭遇横祸的逝者,他们的遭遇已经够悲惨了,如果还被生者甚至是亲人嫌弃,那他们一定会非常的难过。”
孔舒明和妻子交换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小米,你了不起啊,还有你的师父,你们都是好样的。”
米果的脸蓦地发烫,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普通人,我的师父,他才真正了不起。”
“你的师父叫什么?”
“郭台庄。”
孔舒明微微愣怔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台儿庄的,那个台庄?”
米果眨眨眼,“是啊,孔叔叔,您怎么知道的?”
孔舒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他看着杜宝璋,说:“原来是他。宝璋,你忘了吗?当年为春霆做整容修复的遗体整容师就是这位郭台庄,郭师傅啊。”
杜宝璋身子一颤,表情凝固了几秒,不可置信地说:“是他?”
岳渟川也激动握拳:“是郭师傅!是他让我爸爸恢复了生前面貌。”
当年岳春霆牺牲后遗体被大火损毁严重,可是在追悼会上,战友和亲属看到的却是面容安详的岳春霆。当时杜宝璋悲痛欲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是孔舒明留了心,找到为老友修复遗容的整容师郭台庄,当面致谢,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
郭台庄当时对他说了一段话,令他印象深刻。
郭师傅说:“烈士精忠报国,浩气长存。虽然生前无法当面表达敬佩之意,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尽量,不,是竭尽全力为烈士保留最后的尊严,让家属有所安慰,让烈士之魂安宁。”
记忆中郭师傅个头不高,肤色黧黑,长相憨厚朴实,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没想到,当年的恩人竟是米果的授业恩师!
米果呆了呆,才欣慰笑道:“应该是师父,我们馆里的整容师,只有他一个人姓郭。”
也只有师父这样善良磊落的人,才能有如此的胸怀和高超的技艺。
杜宝璋了解到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之后,默默思考了很久,刘春借机劝说:“宝璋,你想想,郭师傅言传身教带出来的高徒,品行还能有差吗?米果这孩子,虽说达不到你理想中的标准,可她胜在真诚可爱,最重要的,是她和渟川两情相悦,而且,还是个非常重感情而且孝顺的孩子。宝璋,有了这样的儿媳妇,你还愁今后的日子过不好吗?”
杜宝璋朝客厅里欢笑妍妍的米果看了一眼,面色复杂地说:“我得再想想。”
刘春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胳膊,“你啊,就是嘴硬。”
一家人聊得正起劲,米果却忽然接到殡仪馆打来的电话,要她和馆里的同事加班去市区接遗体。
米果只好提前离开,岳渟川要送她过去,却被她婉言谢绝,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说了,杜宝璋有意留儿子在家住一晚,她这样强拉着人走,就太不懂事了。
岳渟川还是执意送她上了出租车。
“岳渟川,我今天做得还可以吗?”米果一直很紧张。
隔着窗玻璃,岳渟川摸了摸米果圆润的脸颊,安抚道:“别担心,你今天做得很好。我妈嘴上没说,可她刚才不是主动出来送你了吗。”
米果眨眨眼睛,回忆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好像是这样的。”
“别紧张了,安心工作。待会儿忙完,记得微我。”岳渟川摸摸她的头。
“好。”米果冲他挥手再见。
因为殡仪馆的同事已经出发,所以米果顾不得换工作服就直接打车到了目的地。
四马路。
曾是这座古城最古老繁华的街道,由于城市化建设的需要,如今的古街,却被一处处建筑工地和轰鸣作响的挖掘机占领了。
米果在路口见到馆里接送遗体的面包车。
同事孙大同看到她,在副驾驶位置朝她挥手,“米果,这里!”
米果走过去,拉开车门坐在后排。
孙大同和司机小吴朝她瞥来一眼,孙大同开玩笑说:“约会去啦,穿这么漂亮!”
米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问道:“是什么人,车祸吗?”
孙大同还没回答,车子突然一震,米果的手肘撞到门框上,疼得蹙眉。孙大同也被狠狠撞了一下,他脾气火爆,径自指着小吴的脑袋骂了一句,“你这货,咋开车的!”
小吴委屈辩解道:“还不是这些渣土车挖掘车闹的,你们看看,外面的路尽是大坑。”
正说着,后面一辆渣土车疯狂地按着喇叭越过了他们的面包车,路面颠簸,可大车全然不顾车身摇摆,会危及附近车辆的危险,只管疯狂前行。尽管小吴竭尽全力稳住了方向盘,可渣土车上掉落的石块还是砸中了车身,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草!我下去骂他娘的!”待车子平稳一点,孙大同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下车去追前面的车。
小吴赶紧拉住他,“孙哥,别去了,这里的施工车辆有多疯狂你忘了!我们马上去接的这个人,就是刚被渣土车撞死的。”
...
第207章 好好过
面目全非的四马路,仅余一条五六米的车道供车辆和附近小区的居民通行,路灯因为施工的缘故早就不亮,只有等远处建筑工地的射灯偶尔扫过来的时候,才能够模模糊糊看到前方的轮廓。
发生事故的地方是位于四马路上的一处工地进出口,一辆渣土车打横停在道路中央,车灯闪烁,驾驶室空无一人。
车祸现场人员很多,孙大同肩扛担架拉住一名处理事故的交警,问人在哪儿。
交警指着肇事车的尾部,语气惋惜地说:“后车轮下方,人已经死亡了。”
孙大同嘀咕了一声肯定死了啊,不然要他们来这儿干啥。
“米果,我们过去吧,可以干活了。”孙大同冲着米果做了个手势。
米果跟着孙大同过去,趁着孙大同和有关人员办理正常的交接手续时,她走到肇事现场,看能不能先做点什么。
死者横躺在车底,看不清脸,一只手里握着一只打翻了的保温饭盒,米果闻到了肉汤的味道。
因为车轮的碾压,死者头部严重变形,淌出的血迹染红了地面。凭着穿着和鞋子,她确定死者是一名年纪稍大的妇女。
隔离带之外,有群众在围观议论。
“倒霉啊,出这档子事。”
“这女的听说是附近小区的住户,退休了,一个人住。”
“人据说挺不错的,厨艺特别高,退休前是国营饭店的厨师。我小孙子就特别喜欢吃那里的小笼包子。”
“真是太惨了,头被碾爆了!”
“吓死我了,出事的时候我就在对面,听说人的头压爆了,我的腿当下就软了。”
米果的膝盖也跟着软了一下,地上平平的,没有坑洼,可她就是没来由的,突然之间,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孙大同骇然叫道:“米果——”
翌日。
一场淅淅沥沥的冷雨拉开了a市雨季的序幕。
殡仪馆遗体整容室。
气氛格外凝重。
“情况就是这样,你们看看,有谁能为死者做修复整容。”郭台庄看了看馆里有资质证书的整容师们,目光里充满了期盼。
若不是他的手受伤不能接触整容器具,而米果直到现在还无法接受岳渟川的小姨已经去世的残酷现实,他怎么也不会求到同行的身上。
房间里沉闷寂静,和郭台庄眼神接触的人,都纷纷垂下了头。
王秀娜暗暗吸了口气,鼓足勇气说:“郭师傅,不是我们不帮忙,而是我们实在没那个本事啊。”
整个殡仪馆,放眼望去,除了郭台庄和米果之外,谁也没能耐接这么高难度的遗体修复任务。
王秀娜有心无力,难过地说:“要是一般断腿断脚之类的,我也能做好,可,可那是头颅复原啊,郭师傅,你最清楚我的能力,我做不来的。。”
“是啊,郭师傅,我们做不来啊。”
同事们纷纷讲出实话。
郭台庄闭着眼睛叹了口气,他扶着额头,思虑片刻,说道:“还是我上吧。没别的法子了。”
“那怎么行!郭师傅,您的手才缝了针!”王秀娜惊呼道。
郭台庄低头看了看包裹着纱布的右手,“慢点来,应该可以。”
王秀娜正想出言劝阻,却看到对面的郭台庄表情一僵,紧接着,有人低喊道:“米果——”
真是米果。
立在门口的米果依旧穿着昨天赴宴时的连衣裙,不过已经不复平整。过度悲痛和熬夜使她看起来格外憔悴,眼袋看起来十分明显,嘴唇上有被牙齿咬破的痕迹,就连鼻子,也是红通通的。
她看到郭台庄,干涸无神的眼睛里又迅速涌起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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