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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很久了 (咬春饼)


  盛情难却,江连雪爽快道:“好啊!”
  景安阳便对唐其琛说:“我在这里存了几瓶,其琛,你去拿吧。”
  唐其琛放下喝了半碗的汤,应声去了。
  门关,人走,包厢里陡然陷入沉寂。
  江连雪觉得不太自在,若有所思的望了眼温以宁。温以宁也觉得有些尴尬,想挑个开场白,但视线一对上景安阳,嗓眼就封堵住了。
  景安阳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面容方才还能勉强称之为和气,现在一瞬收敛,已是八风不动。她看着温以宁,目光疏淡冷傲,平静道:“温小姐,你和其琛不合适。”
  气氛瞬间淬了火。
  这个转折近乎残忍,仿佛能做戏到现在,已是景安阳最大的让步。不顾人情冷面,不忌这个场景的初衷,景安阳残酷的撕开和平表象,杀的温以宁措手不及。
  “其琛是我唯一的儿子,整个唐家,都对他寄予了多深的厚望,你不会了解。当然,你也不需要了解。温小姐,你很优秀,你在复旦的专业老师,毕业这么多年还记得你。他说你天生是学语言的璞玉,我与她相识数十年,能得她一句夸赞的学生并不多。”景安阳温言好语的说着,她语速慢,每一个字都像暴风雨前的霹雷闪电,“温小姐,我不否认你的优秀,也请你不要耗时耗力,把大好的青春年岁花在其琛身上。”
  温以宁的脸色,以可见的变化,一秒一个样。她今天穿了条淡青色的裙子,长发垂在肩头,肩膀瘦削,白净的脸庞此刻没有半分血色。但依旧端正坐着,维持着该有的姿态。
  景安阳说:“飞蛾扑火的道理不难懂,但结果都是自取灭亡。温小姐,你是聪明人。作为母亲,我感谢你对我儿子的青睐。但你的这份青睐已经对他,对我们家造成了困扰,我不希望这样的不和谐影响这个家庭。”
  温以宁耳畔都是嗡嗡声,甚至一刹目眩,下意识的去抓桌角。她咬牙入肉入血,才堪堪不至失态。一个有气场的长辈,若真要与人争锋相对时,谁都扛不住。景安阳的话很凌厉,偏又有条不紊,显然是有备而来,拿着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挑破对手的承受底线。
  室内的空气变得粘稠腥辣,沉默之中不留一丝转圜余地。温以宁渐渐低下了头,但她的眼睛却干涸的无比疼痛。
  听懵了的江连雪最先回过血,但这样的疾言厉色也打压了她的情绪,平日的张扬泼辣都不见踪影,她看向景安阳,声音有些发抖,“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的儿子是宝贝,我女儿就低人一等啊?”
  景安阳闻言一笑,“我从未这么想过任何人。我只知道,尊严是自己挣的。江女士,您当年未成年就怀孕生子,为了一个男人,您年纪轻轻就能与家里反目成仇,与父母断绝关系,这种魄力真不是谁都有的。”
  江连雪怔然,嘴唇上下相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有情饮水饱,这个道理您体会的很透彻,不过从您身上,也证明了一个道理,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你丈夫待你不好,打骂是家常便饭,你能一己之力拿菜刀剁了丈夫的一个手指,实在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您这样性格教育出的儿女,自然不会低人一等。”景安阳微扬下巴,冷漠的像在说着最无关紧要的故事。
  江连雪猛打了个寒颤,就被被瞬间封印了一样,灵魂都抽走了。
  她骄傲一生,潦草一生,爱恨一生,她从小自恃清高,什么都要争个第一,就连选男人这件事上,都轰轰烈烈,潇洒自我。却偏偏不如人意,温以宁的父亲空有皮囊,败絮其中,打闹一辈子,最后还落了个年轻寡妇的结局。这场婚姻的失败,是江连雪头顶上的一把利剑。如今被另一个女人三言两语的挑破,那把剑笔直下坠,活生生的将她劈成了两半。
  这是江连雪最隐秘,最难以言说,最极力掩藏的失败。
  她丧失了活人气,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这一身用心的装扮,新做的发型,新做的指甲,都成了供人围观的笑话。温以宁掌心冰凉,眼眶红透了。她心痛又无力的望着江连雪,那种从肉体到灵魂的愧疚感,几乎将她击得粉碎。
  景安阳表情平静,没有沾沾自喜的快感,也没有耀武扬威的得意。她端起茶杯,揭开盖,从从容容的品了品。茶香隐隐,热气缭绕,是上好的铁观音。
  这时,唐其琛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对过去几分钟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您存了酒么?托人找了好久。他们不敢来问您,罢了,我挑了一瓶新的,伯母,您先尝尝,若不喜欢再换别的。”说着,唐其琛刚坐下,温以宁就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她,“嗯?”
  温以宁却不看他,眼神垂着,整个人虚浮的像是没有焦点。她说:“还有事儿,就不陪你们了。”
  一句话结束,然后伸手揽了把江连雪,把她从座位上扶起,顿了顿,声音极力克制着平缓,对景安阳说:“伯母,您慢吃。”
  踏出包厢,铺着厚厚地毯的走道上贯入风,唐其琛的脚步匆忙跑近,拉了拉温以宁的胳膊,“怎么了?”
  温以宁强打精神,冲他笑了下,“老家出了事儿,要赶回去。”
  唐其琛皱眉,“念念。”
  温以宁的眸子清清亮亮,跟他对视时也没有半分波澜。一个不肯泄露情绪,一个不肯放开她的手,两人之间诡异盘踞,是暗暗较劲的对峙。
  直到江连雪出声,“老板,放过她吧。”
  一语双关,这话意味不明,但在这敏感的时刻,就像一把重锤砸在了唐其琛的气门。
  江连雪整个人都沉静了,淡声说:“真的有事情,要回家。”
  唐其琛语气缓了些,“伯母。”
  “我们要回家,现在,立刻,马上。”江连雪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谢谢你家里人的热情招待。”
  让她们知道,人与人之间三六九等,贵在自知之明。
  唐其琛能感受出某种东西在两人之间做着无声的分割,他眼下莫名其妙,但直觉不能撒开温以宁的手。这种掌心交叠滋生出的力量和温度,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但这一次,温以宁没再回应他的坚持,冰冷柔软的手像鱼儿一样从中滑脱,然后挽着江连雪的手,背脊挺直的离开了。
  之后的事,温以宁自然无从知晓。但据这家餐厅的服务生说,她们离开没多久,那件包厢就传来激烈的争吵。杯子跌落于地,破碎的声音刺耳怖人。
  门再次从里打开,唐其琛喘着粗气,满目刺痛和悲凉。而身后的景夫人亦声嘶力竭:“其琛,你当真为了那个女孩儿什么都不要了吗!”
  唐其琛驻足片刻,背影像是暴雪初来的天色里,最锋利的那道光影,他的眉眼之间全是彻骨的冷,声音压抑痛苦的近乎哽咽,“呵,您都这样了,我还有的选择么,我还能选择么?谁他妈还敢要你儿子啊!”
  ——
  高铁到站H市,已是晚上七点。
  深秋了,天色转眼就彻底黑下去。杨正国开着出租车在站口接到母女俩,怎么来的又怎么将人送回了家。他也看出了两人状态的不对劲,气氛有些丧,与早上真是天壤之别。
  但杨师傅是个老实人,寡言少语,这种时候,更不会多问。
  到了家,江连雪就进去卧室了,她没关门,在里面忙活着。温以宁把电视开了,然后坐在沙发上,半天也没见调一个台。
  “过去点,挪个位置给我。”江连雪走出来,换了身睡衣,妆也卸了,才做的头发也给扎了上去。她素面朝天,精气神似又恢复了大半。
  温以宁看到她手里的一叠东西,第一个就是房本。
  “呐,这个邮政的存折里,是你爸死的时候赔的保险费用,一共七万八,你上大学的时候用了两万交学费,里面还有五万八。这一张工行的,是咱们的拆迁款,这套新房花了一百零五万,还剩六十三万搁里面,我存了个定期,两年的,利息高一点。”
  江连雪把两本存折“啪”的一声丢在了温以宁胸上。
  “这个卡,你去上海待了三年,这三年给我寄的钱,微信上转的账,乱七八糟的,反正你给我的都在里面了,四万多,我一分没有动。”
  温以宁愣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房本儿,户主写的是你的名字。本来呢,我还想把这拆迁款给你,让你去上海买个房子,但估计也买不了一个厕所了。”江连雪冷哼,“上海有什么好啊,每回都是惹了幺蛾子回来老家。我服了,温以宁,你是瘟疫吧,自个儿受着就算了,还传染给了我。”
  抱怨过后,安静半晌,江连雪深吸一口气,说:“我恨那个城市。”
  温以宁心口发涩,却也无力解释和安慰。
  “这些卡和存折的密码都是一个,你生日的年和月。以后要用了,别慌,都是你的。”江连雪掂了掂手中的文件袋,自嘲一笑,“东西也够多了啊,可惜啊,人家看不上这陪嫁。也是,他那样的家庭,缺的哪是陪嫁。哦不,他们什么都不缺,只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能够相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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