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唐其琛三十而立,没说话,只嘴角勾出一个很小的弧,温润和煦的像是春风过境,哪哪儿都是好看的。纵使这些年,很多片段差不多忘记,唯独那个笑容,会像天黑时的路灯一样,一盏盏地亮起。
“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后来,他做了一顿饭赶去了高铁站拦人。不过最后他还是一个人回来了。”霍礼鸣继续说着,然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平静问:“那个视频里的女孩儿,其实是你吧。”
他语气平铺直叙,最后一个字落音,耳边静得离奇。四目望去,是离离原上草,阳光和煦温暖。
温以宁久久没有说话。
不用说话,霍礼鸣看她这表情就明白了。
“我哥这人,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他们家家大业大,但压力和责任也成正比。这几年是好过了些,他风光,人人仰望,那是你没见过也为此付出了什么努力。和政府官员应酬的时候,真是不要命地喝,胃就是那时候喝坏的。其实我特别希望有个人能陪着他,知冷知热的。”霍礼鸣站起身,顺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几下折腾,对她说:“来,伸个手。”
温以宁还木着,条件反射的摊开掌心。
霍礼鸣把那根狗尾巴草串了个简单的指环,对准她的食指,往上面一套。然后笑得跟孩子一样,“付个定金呗。”
——
老许照顾周到,行程安排合理用心,上午钓鱼,想着唐其琛昨晚还发着烧,就把下午去航滑的计划取消,陪他玩玩扑克。唐其琛手气顺,唐耀与他旗鼓相当,就老许输的最多。
“你老回头看什么?”老许点了一叠钱丢桌子上,“找小霍啊,放心,他跟小温待一块呢。人丢不了。”
唐其琛没说话,只一眼看向老许。老许挑了挑眉,颇有深意地把目光还给他。
晚饭换了口味,清淡素雅的农家菜,唐其琛吃的少,筷子时不时地动一下。没多久上来一道鱼汤,是他们昨天吃过野生鲫鱼。老许指着说:“你特意要的,来,就放你面前。”
服务生端着盘儿,刚要过来,唐其琛说:“放她那儿。”很轻的一句话,说完又跟唐耀继续聊天了。
鱼汤摆在温以宁面前,一样的味道,汤面上依旧一层薄薄的胶质层。
她昨天最爱的一道菜。
温以宁面颊微热,不知是空调温度太高,还是被这缭缭香味给熏的。
晚饭后,一行人离开水库,回山庄里休息。他们第二天就要回上海,老许把早就备好的礼物放进了唐其琛和唐耀的后备箱,都是纯生态的健康农产品。这边忙完,霍礼鸣想去镇上转转,找个酒吧蹦蹦迪。唐耀也随意,笑着说:“捎我一起,体验体验乡村民谣。”
霍礼鸣挺酷的,“行,我请你。诶,你去吗?”他又问温以宁。
“我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儿。”
“那行,正好,你待会儿帮个忙。”
他把温以宁叫到一旁,“我哥从水库回来就进房间了,这会儿也没见人出来。我看他路上咳了好几次,我怕他睡过去了,又不按点吃药。”霍礼鸣看了看时间,“八点半的时候你提醒一下他,房间都有内线,你拨他的房间号就行。”
这小子忙着去蹦迪,说完就转身走了,“有什么事儿打我电话。谢了啊,中国好员工。”
温以宁望着他的背影失笑,这人还真挺潇洒的呵。
霍礼鸣的这个要求也不算什么,一块出来的,说到底唐其琛这次折腾也是因为她。抛开别的不谈,刻意冷漠回避,倒显得自个儿不懂人情世故了。到了点,温以宁很平静地用房间座机给打了过去。唐其琛房间号1288,都在一层楼。她特意把门给打开了,铃声大,她这里也能听见。
铃声这么响着,但一直没人接。温以宁又拨了一次,还是没接。她皱了皱眉,不是吧,又倒里头了?没敢耽误,温以宁直接去敲门,起先还挺矜持的咚咚咚,咚了半天没人应,她提高声音:“老板?老板!……唐其琛?……喂!病号!”
门唰的一下从里拉开,她拳头举着已经往下砸了,收不住动作,唐其琛站在门前也没躲,直接抓着她的手腕给定住,语气淡淡不悦,“你刚叫我什么?”
温以宁懵了下,“你在啊?”
唐其琛蹙着眉头,眼神沉了沉,“嗯,洗澡。”
“小霍让我提醒你吃药。”温以宁说完想走,但他拉着她手腕也没松,男人指间湿漉的热气顺着皮肤一路攀爬,空气都变粘稠安静了。好几秒,唐其琛才垂下手,问:“出去走走?”
温以宁本能反应地摇头:“不了。”
“行,那就进来坐坐。”他把门敞开了些,见她站门口没动,唐其琛说:“你帮我把药分一下,我量个体温。”
气氛步入了正轨,温以宁走进来,“反复烧啊?”
“嗯。”唐其琛靠着桌沿,站得不算直,背脊微微弯着,看起来状态似乎又不对。他指了指右边,“体温计。”
温以宁顺着他指的方向去找,第一层没见着,又蹲下来找柜子里,“你经常这样发烧么?如果烧的反复,回上海去医院检查检查。胃不好的人还是多注意,我一个高中同学,三十不到,胃癌去世了。你也不年轻了,自个儿注意身体。”
温以宁边找边念叨,也没别的想法。她小时候,江连雪最爱拿发烧来吓唬人,说什么发烧上了40度,就一定会烧成脑膜炎。虽然是悖论,但小时候这些言论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长大了,温以宁对这些东西异常敏感。
“你让柯礼给你准备点退热贴吧,没事还能应应急……哎,没看到体温计啊。”温以宁转过身,就和唐其琛碰了个正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站在了她后面。眸色漆黑而亮,凝视着,专注着,这样的眼神很烫人。
温以宁下意识地往后退,抵着桌子,退无可退,一颗心笔直下沉。
怎么形容这个眼神呢……有山回路转不见君的缺憾,有无计留春住的遗恨,有历尽千帆又重归安详的丁点希望。
温以宁呼吸都屏住了,心里某种猜侧愈发清晰,勾着人的记忆往回倒带。
静了几秒,唐其琛抬起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在这幽幽温柔的光影里,小心翼翼地将人搂进了怀里。
他说:“念念,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第30章 大梦谁先觉(2)
温以宁的半边脸枕在他胸口, 男人身上的香味很淡, 混着湿漉漉的水汽,被他体温一蒸腾, 就变成了迷魂药。她有一刹的茫然, 甚至待在他怀里忘记了挣扎。唐其琛的语气太静了, 你能听出他不是临时起意, 不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更找不到半点纨绔公子哥的风流秉性。就这么去繁从简的一句话, 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耳膜。
温以宁抵住他的胸口, 力道一分一分地加重。不用言辞锋利地把拒绝二字说出口, 唐其琛能感受到她的抗拒。
他主动松开了她的手。
温以宁手肘往后,掌心抠着桌沿,垂着脑袋,唇瓣抿得紧紧。安静了几秒,唐其琛刚想说话,她就从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溜了出去。人走了, 门都没给他关。走道上的光亮把这门变成了一个明晃晃的伤口,房间幽幽暗暗,没了半点生气。
唐其琛视线收回来, 他心里早就预料到时这结果,谈不上失望,整个人静的离奇。
没多久, 门板“砰”的一响, 温以宁又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唐其琛的表情短暂措愣, 温以宁跑到他面前,仰着脑袋盯住他,跟交待遗言似的坚决道:“我不跟你试。一次两次我都不跟你试。”
说完又转身跑了,跑到门口,温以宁脚步慢下来,估计这个时候人已经完全缓过劲儿,理智全清醒,她平声提醒:“老板,您烧糊涂了,回上海之后记得去医院看看。”
这茬意外到此方歇,人都走了好久,唐其琛还站在原处。后来头疼实在难受,他才换了个姿势,从抽屉里摸出药,囫囵吞了两颗退烧。
第二天早上,温以宁一出门就看见霍礼鸣窝在沙发上睡觉。身上搭了件外套,衣领遮住了下巴,高挺的鼻梁撑着眉目,眼睫垂着,能看到眼眶下一层淡淡的黑青。听见动静,霍礼鸣醒的倒快,“诶,你就起来了?”
温以宁嗯了声,“你怎么不回房间睡?”
“昨儿回来的晚,我房卡落唐总那儿了,不想打扰他,随便凑合。”霍礼鸣坐直了些,捏了捏眉心醒瞌睡,瞄她一眼,“你怎么黑眼圈也这么重?昨晚没睡啊?”
她转过身不想让他多看,随口敷衍,“看了两部电影。”
“我哥没事儿吧?”霍礼鸣从沙发上站起来,抡了抡胳膊,“昨晚他吃药了没?”
温以宁嗯了声,没答,而是转移话题,“耀总跟你一起吗?”
“对,他没喝酒,去酒吧就凑桌玩桥牌去了。跟我哥一样的爱好。”霍礼鸣又恢复了结实酷哥的形象,外套甩在右肩,噔噔上楼,“我看琛哥起床了没有。”
现在也才六点多,但唐其琛十一点还有个会议,所以得早早出发。老许把他们送到渡口,招呼周到,跟每个人告了别。温以宁还坐霍礼鸣的车,待了两天也混熟了,回程就不像来时那么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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