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人群渐渐散去,有点眼力见儿的人全都回家张罗去了,你去拿一把小米,她去拿两三颗鸡蛋,只等着苏禾家搬屋子的时候过来搭把手,也好混一顿有大肉的饭菜吃。
苏老太冲老宅里冷哼了一嗓子,踮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走远了。
苏老太出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虽然那时候已经不再强制要求裹足,但是在苏家村这个穷乡僻壤里,大多数姑娘还是打小就裹足的,唯有战乱年间出生的姑娘才停止裹足,那也是为了炮弹飞来的时候跑得快些,裹足真正消失那是在建国后。
……
苏禾用猪毛刷子把鼎锅刷洗了五六遍,直到鼎锅被刷得锃光瓦亮她才停手,将鼎锅架在灶火眼上,往灶火里添了一些柴,烧上水,吩咐顾长铮帮她看住锅里的水,估摸着水一时半会儿无法烧开,她又跑去柴火堆里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来,在水瓮的边沿上磨了磨,一刀捅进山猪崽子的脖子里。
在药王山的时候,苏禾从杂役弟子坐起,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采药。
而且苏禾采的药并非只是草药,还有各种能治病的矿石,以及皮毛畜生身上药性不错的部分,比如蛇胆、地龙骨、蜈蚣、牛黄等……为了采药,苏禾连约莫有一个小山包大小的异兽都敢杀,更何况一头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山猪崽子?
翻出一个暂时废置的瓦罐刷洗干净,将从猪脖子上放出来的山猪血全都装进去,又用刀将一整张山猪皮全都剥了下来,剔去骨头,掏去内脏,将猪头与猪尾巴剁下来,一头猪就杀得差不多了。
饶是苏禾在杀猪的时候用上了巧劲,奈何多年积弱下来,她的身子骨太虚,杀猪时出了一身大汗,头发被汗水打湿,沾在脑门上黏糊糊的,便抬手蹭了一下。
这一蹭苏禾觉得不打紧,顾长铮却被吓坏了。
顾长铮虽然被顾家老爷子丢到外面执行过任务,但他本质上却是有些怕血的。若不是因为怕血,他也不会屡屡在执行关键任务的时候掉链子,更是差点将自己交待在那鸟不拉屎的穷山恶水里。
早先在龙城大学的时候,顾长铮就知道苏禾身手不错,却没想到苏禾的胆子如此大!
那可是杀猪啊!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拔出刀的时候,猪血是直接喷出来的!
还有苏禾那干脆利落的剥皮剔骨,以及刀起刀落间就被苏禾砍下来的猪头和猪尾巴。
顾长铮被吓出一身冷汗,仿佛苏禾剥的皮不是山猪崽子的皮,而是他的人皮,苏禾剔的骨并不是山猪崽子的骨,而是他的骨,苏禾用钝刀剁下来的头不是山猪崽子的头,而是他的头,苏禾砍下来的尾巴不是猪尾巴,而是……好吧,虽然顾长铮没有尾巴,但他还是感觉尾巴骨上一阵冰凉,就仿佛是裤子被人扒掉一般。
顾长铮下意识地往灶台边靠了靠,生怕山猪血溅到他身上。见苏禾抬起头来,顾长铮连忙道:“苏禾,水快烧好了,你赶紧进来洗洗吧。”
苏禾想要骂一句,可是想到她念了一路的那句‘太上忘情’,笑意顿时散的无影无踪,她杏眼一蹬,板着脸故作凶狠道:“锅里烧的水是用来洗猪肉的,我洗什么洗?水烧开了就倒到一边,再烧一锅开水,一锅哪够用?”她没有看到,顾长铮抓在灶台沿上的手已经青筋暴起,扣在灶台上的手指早已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惨白一片。
顾长铮想不通苏禾对他的态度为何前后变化这么大,他只能勉强当成是苏禾因为家里的事情烦心。深吁出一口气,顾长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鼎锅放到一边,又拿起一口更大的锅来加满水烧上,颤着嗓子同苏禾道:“你额头上蹭了猪血,匀出一点热水来洗洗吧。”
苏禾用手背蹭了一下,果然蹭下一手背血来,赶紧对着镜子洗掉,还未擦干脸就听到屋内的苏建国喊她。
“闺女,你回来一下,爸有话问你。”
苏禾皱眉擦干脸,将血淋淋的山猪肉递到顾长铮手上,不管顾长铮那惊慌失措并手足无措的表情,径直往苏建国养病的那间屋子走去。
顾长铮捏着山猪肉的手指动了动,滑腻黏湿的触感让他毛骨悚然,头皮仿佛是被天上的雷轰过一般麻木。
若是顾妈妈在旁边,定然能够从顾长铮那失魂落魄的表情中读出顾长铮真实的心理活动来,“吓死本宝宝了!”
苏禾走进苏建国养病的屋子,见苏建国满脸纠结,本不想说话的她终究还是压不住腹中累积了不知多少世的怨气,含怒出声,“怎么?听到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了?怕我和老太太对掐起来?”
“看清楚了没?早先觉得新宅子好,你和我妈就只配住在这破破烂烂的旧院子里,现在新院子里闹鬼不安宁,立马就想让我们住进去,他们要唤出来。这就是您所珍惜的亲人!您腿伤了不治,省下的钱被您那所珍视的亲人以治疗独苗的名义骗了去,转眼人家就盖起大房子!”
苏禾嗤笑,“您的这孝顺我还真是一辈子都学不来!舍己成人,您这是学佛祖割肉喂鹰呢!可佛祖割肉喂鹰是为了证得佛果?您呢!您准备证一个腿残大道,上天去顶了铁拐李的仙班不成?”
第22章诛心之问
苏建国被苏禾说的脸色煞白,不敢直视苏禾的眼神,眶中已经隐隐含泪。
苏禾的话却并未停下,她嘲讽一笑,脸色如狂风暴雨般骤变,“除非上天眼瞎,否则怎能让你这等不顾妻女的人得了好报应!旁人考中大学,不谈有多少人相送,起码挡风遮寒的被褥会有一套用,不用在念书的时候整日因为不知下顿有什么吃而烦忧头痛?可我呢!”
“我妈给我五块钱,除去我去往龙城时花的路费还能剩下多少?我妈说你为了寻我而伤了两条腿,可是这能怪谁?怪我?如果真要找我,那就找了一次就再没了动静?怕是早就当我死在外面回不来了吧!少在我这里演什么苦情的戏码,当我读书少好糊弄是不是?都是新时代了,我却从小就被当成我那小姑姑的丫鬟来养,你到底是眼瞎看不到还是看到假装看不到?”
苏禾心中的戾气越来越重,苦修多年方修到几近完满的道心上突然生出一滴墨点,紧接着那墨点便迅速晕染开来。
那墨点是执念,亦是心魔。
不知不觉间,苏禾的手已经抓在了苏建国那长歪的腿骨上,用力一捏,伴随着‘喀吧’一声脆响,长歪的腿骨应声而碎,苏建国痛得满头皆是冷汗,脸上的筋肉都变了形。
“我帮你治好腿,让你能好胳膊好腿的下地行走,就当还了你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然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你想怎么孝顺都随你,再也同我无关,可以不?”
苏禾眸底猩红,她表情的狰狞程度并不比苏建国差分毫,那眸中的恨意与怨毒看得苏建国心神狂震。
这究竟是父女还是世仇,为何会有这样的滔天恨意?
门外有脚步声顿住,苏禾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扭头往屋门的方向看去,只见李淑芬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上下嘴唇哆嗦个不停,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淑芬没有想到,她苦苦留下来的闺女,心中想的还是要离开,分分秒秒,时时刻刻。她脸颊上滑落的泪突然坠了下来,坠在了她的粗布衣服上,也落入了苏禾的心里。
执念化作的心魔瞬间散去,苏禾心里闪过一丝愧疚,却不愿意放下面子,梗着脖子道:“治疗腿伤的药我会给你买,帮你把腿接好之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我没有你这样的爸,你也没有我这样的闺女。”
苏禾夺门而出,这才看到跟在李淑芬身后的村长。
那村长似乎被苏禾的话给惊到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走入灶间的苏禾,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李淑芬走进屋里,看到苏建国就气得肝疼,随手拿起窗台上的茶缸向苏建国砸去,哭骂道:“就你能作妖!我不过出去唤个村长的工夫,你就把我闺女撵了出去!苏建国,你容不下我闺女就是容不下我,离婚!”
‘离婚’二字一说出口,苏建国与苏家村的村长就都愣住了。
如果李淑芬和苏建国离了婚,那这铁定是苏家村的头一次啊!
李淑芬虽然觉得离婚丢人不光彩,但是相比于丢了闺女不要,就算离婚会给她招来再多的非议,她也愿意忍。
苏建国被茶缸砸到肩膀上,半凉的水洒了他一身,被褥湿了一大片,他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看得村长眼角直抽抽。
这苏家莫非是后土被人动过了?怎么前两天还好端端的,今天突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都是一个村里住的人,村长怎会不知道苏家的底细?怎会不知道李淑芬是怎样的人?
李淑芬为人老实厚道,不然也不会被苏老太欺压拿捏了那么多年,苏家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将李淑芬这头‘老黄牛’逼到这个地步?
苏家村的村长不是傻子,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多半是因为苏家的金凤凰闺女回来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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