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我黑得开心吧?
现在现世报了吧?
该!
慈悲为怀的大师此时心中无比畅快。
虽然不好对着同门落井下石,但这不妨碍他隔岸观火。
“我可没对阿郁撒谎!让你那么博爱!”
越说越烦躁,宁小裳干脆把背着的剑解下来,抱在怀里。
冰冷的剑锋平复了他心中的焦躁,他面上的不耐烦褪去,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无花也不再笑,面容平静:“郁儿对着他脸红了。”
“我看到了。”宁小裳淡淡道,他又不是瞎子。
无花道:“她从未对任何男人脸红过,我一样,你也一样。”
宁小裳不耐道:“那又怎么样?”脸红又不意味着喜欢!
“那日我听到他对郁儿说,要去她家求亲。”
宁小裳沉默了一下:“……他找不到郁儿家在哪里的。”
“若是找到了呢?”
“……”
“我们能到这个世界来,他说不定也能去。”
宁小裳顿了顿,道:“他家中人呢?他会丢下家里人走?”
“这我就不知道了。”无花淡笑道,“但若是郁儿为了他留下了呢?”
这一次宁小裳的回答很快:“不会的,阿郁不会丢下大唐留在这里的。”
他说得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无花看了他一会,忽然低首唱了一句佛号,才道:“你说得对。”
郁儿一定会回大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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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光宝气阁的后院非常精致,此时正是暮春四月,百花纷纷绽放。
走在花园里,花香袭人。
“阿晚。”走在前面的原随云忽然停住了脚步。
正低头想事情的晚枫茫然抬头:“阿云什么事?”
他伸出手来:“拉着我的手,我怕你走丢了。”
晚枫脸一红:“不会的,我跟着呢!”
原随云摇摇头,没有收回手:“你刚刚心不在焉,我很担心。”
刚刚自己是走神了……小姑娘脸上红晕未褪:“我现在会专心的……”
但原随云依然没有收回手:“为什么不愿意?”他柔声道,“阿晚知道我是瞎子的,不是吗?阿晚的轻功更好了,走在青石路上几乎没有声音。我想牵着阿晚的手,这样就算阿晚的脚步声再轻,我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轻了:“我真的很担心会听不到阿晚的声音。”
这一次,没有听到回答。
原随云没有着急,就那么伸着手。
过了片刻,一只温暖柔软的小手怯怯地伸了过来,像是怕惊扰到什么的似的,只搭上了他的指尖就似是被吓到了一样想往后缩。
他毫不犹豫地反手捉住。
小小的手被整个儿包住。
属于青年男子火热的体温像燃烧的火焰一样,顺着手仿佛是沿着血管一路灼烧到了心脏。
“阿晚觉得楼师的作品怎么样?”原随云牵着女孩的手,慢慢往后院走去,一边问道。
晚枫微微思考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语言,道:“不愧是珠光宝气阁的首席匠师,刀工精湛不说,难得的是灵气十足,匠心独具。”
原随云轻轻笑了起来:“阿晚这么喜欢?”
“漂亮嘛,当然喜欢……”小姑娘说话声音细细的,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听天青说起楼师的时候,也想着阿晚说不定会喜欢。所以天青拜托我过来的时候,我就来了。”原随云轻声道,“但等到了楼师面前,我才想起来,我是个瞎子,楼师做得再好,我也只能摸出形状来。那首饰是什么颜色,搭配得好不好看,我一点都不会知道。”
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原随云敏锐地感觉到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五指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捏成拳头。
这是常人心情波动的征兆。
而在此时被他完全包在手心里的情况下,那只手试图握拳的举动……就像是在轻轻地挠他的掌心一样。
软软的,猫儿似的勾人心。
“我们初见之时,在船上,阿晚去过我的卧房的,不是吗?那时候你的呼吸微微波动了一下,是因为看到了卧房里的陈设。我是个瞎子,所以我只要用手指摸着柔软,舒适,就已经够了。然而在你看来,我房间的摆设可以说是五颜六色,七拼八凑,看得人眼睛都要花了,是不是?”
原随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但晚枫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当然记得。
那日,因为想要借阿云书房里的二十四史,她便去问船上水手他在哪里。水手告诉她少爷在房间里看书,于是她就一路找了过去。
那房间里的陈设精致得很,唯有色彩极为杂乱,任何一个审美正常的人走进这个房间,都会觉得眼花。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鲜明地意识到,不管平日里原随云的表现多么正常,不管他走路的步子多么稳,不管他为她倒茶的动作多么优雅,他依然是个瞎子。
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瞎子。
但即使如此……
晚枫仰起头来,笑得明媚:
“就是这样的阿云,比绝大部分人,都要优秀,出类拔萃,让这武林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只能仰望,不是吗?”
她笑起来明媚如春光洒满碧湖,秀美的脸,笑弯的眉,像落满阳光的漆黑深眸,勾起的嘴角,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但是。
原随云的手落在女孩的脸上。
“我一辈子也看不到你笑的模样。”
瞎子是看不到这些的。
☆、第七十八章
晚枫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她说什么都没用,看不到就是看不到。
即使那些话是她的真心话又怎么样,在旁人听来永远都只是安慰而已,改变不了阿云看不到的事实。
他和花满楼不一样。
晚枫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个时候更加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忽然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袭上心头。
和幼年时得知父亲死讯时的悲伤不同,和躺在冰冷的尸堆里听雨声滴答时的悲伤不同,和无法拉回重伤之人性命时的悲伤不同,那是一种酸涩得让她想要流泪却又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资格流泪的哀伤。
到最后,她只能低下头来。
“好过分……”
原随云的听觉很敏锐,他清楚地听到了小女孩自语般的低语。
“过分?”他轻声重复。
“是啊,太过分了……”小女孩的声音很低,虽然轻却很清楚,“明明阿云一直都好像不在乎眼睛的问题的,忽然说这种话……好过分……”
她说得模模糊糊的,但是原随云却明白女孩没有说出来的话:从不示弱的人说出那样的话,就像一直紧闭的珠蚌打开了坚硬的外壳,将最为柔软的内里呈现在他人面前一样。
那是交出自己最为脆弱部分的姿态。
对于骄傲如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举动的含义……让这个几乎从未考虑过这方面问题的女孩险些乱了方寸。
所以才说他好过分。
没有任何预兆的,就把他最脆弱、最害怕、最恐惧被人注视的东西,交到了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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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沉凝气氛的是一阵脚步声。
晚枫以为有人过来了,却听到那脚步声往左一拐,入了竹林。
听声音,应该是往这边来的。
她顺着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是一个相当出色的青年男子。
不知是他心神不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在晚枫都看到他的情况下,他还没有注意到左前方有人在。
原随云皱了皱眉,伸手将晚枫揽入怀里,几步回转,两人消失在花丛假山之中。
等原随云停下脚步,晚枫才发现,两人正处于一个假山山体之中,从外面看的话,是很难发现这山体之中藏有人的。
而且这假山上还有孔洞,她张望了一下,正好可以沿着几个孔洞看到那青年。
“那是谁?”她轻声问。
“霍天青,珠光宝气阁总管。”原随云道,没有松开揽在女孩腰上的手。
晚枫皱了皱眉头:“不止吧?他的武功很高,而套路和阎老板不是一路的……这样的人物,只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
原随云弯了弯嘴角,他现在有点理解什么叫与有荣焉:“他还是天禽门的掌门人,在这个武林里,辈分高到难以想象。”
晚枫哦了一声,天禽门她了解不多,只知道陆小凤提起过关中大侠山西雁也是这个门派的弟子,而以这位大侠的辈分,还要叫霍天青这个掌门一声师叔。
按照她的理解,大概就等于大唐武林中的纯阳子吕洞宾在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又收一个弟子的那种地位吧。
这时,霍天青似乎是回过神来了,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人之后,他又是那种仿佛有心事的表情。
直到一双手从背后抚上了他的眼睛:“为什么你的眼睛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那声音呵气吐兰,像一只燕子在人的心间飞舞,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