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气上头,他一脚踹倒了身旁的塑料椅。椅子砸向地板,发出可怖的断裂声,有根椅子腿被摔碎了。
可是江义的怒火远远没有止住,越看小孩这个不理不睬的鬼样子,他越觉得陈露的离开江皓月难辞其咎,
“我养你这么久,一点用也没有。”
江皓月抬头看他,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砰砰砰!!”
在外面的陆苗听到动静,攥着的拳从敲门改为了锤门:“江皓月!江皓月!”
她这么久没听见他的回应,加之屋里有摔东西的声音,陆苗以为江皓月被他爸打了。
“江皓月,你快点出来啊!能给我开门吗!!”
在陆苗准备冲回家搬救兵的时候,江皓月家的门从里开了。
“你干嘛?”他把门开了条缝,没打算让她进来。
陆苗见他脸上没伤,身子往屋里挤,想检查他其他部位:“你没事吧?”
“没事,”他问她:“吃饼吗?”
她被他忽然的转折弄得摸不着头脑,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好”。
然后陆苗傻不愣登地接过江皓月给的饼。
“你先洗澡吧,我等会儿去。”
他给完饼就要赶客了。一手水桶一手饼的陆苗用手肘抵着门,满脸的不放心。
“我没事。”江皓月挥挥手,催她出去。
☆、15.囚鸟
陆苗洗完澡回到二楼时,没有直接进自己家,耳朵贴在隔壁的家门上,她又开始听墙角。
江皓月还没去洗澡,她仍旧很担心他。
门从里面打开,陆苗一个踉跄,脑袋往来人砸去。
如果来的是江皓月,估计这会儿两人就一起倒地上了,幸也不幸,不是江皓月。
她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被扶稳之后,抬眼望见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陆苗一直不太喜欢江义,她觉得他有点可怕。
在门口偷听的小孩被抓了个正着,江义嗤笑一声,没有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样无聊的问题。
“你来找江皓月?”他让了个道,方便她进去。
陆苗见江义穿着羽绒服,手上拎了袋垃圾,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她冲他点点头,扯着嗓子往门内大声喊:“江皓月,你什么时候洗澡啊?”
江皓月走出来,一脸的疑惑。
陆苗今天吃错药似的,锲而不舍地要他去洗澡,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在浴室布下陷阱,看他没上钩所以着急。
“我马上去。”他回答道。
看她的表情着实不像要害他,电灯泡一样亮堂堂的双眼中就差写四个大字——“我关心你”。
无事献殷勤……按照平日对她的理解,江皓月返回厨房,又拿出一块饼送至她手里。
陆苗被他的行为稍稍地伤到了:喂!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过还是收了饼,对江皓月道谢。
等江皓月去洗澡,江义也出门去喝酒了。
陈露这个女人,他这辈子凭自己是没法忘记了,能够暂时摆脱烦恼的途径,不外乎赌博,或酒精。
隔壁家在江义出去后,一夜宁静。
有自己盯梢,陆苗觉得江皓月还是很安全的。
第二天是周末。
陆苗不用上课,在鸡棚喂聪聪,林文芳跟楼上的妇女们坐在门口聊八卦。
“你们听说了吗!”这个开头一听就是特大新闻。
“昨晚,我们二楼的江义给人抓紧局子里了。”
陆苗耳尖地捕捉到关键句,一下子警觉起来,拉长耳朵听那边在聊什么。
林文芳刚听说的这事,自然是非常的关心:“啊?是因为什么抓的?赌博吗?”
“不是,”大妈挤着眉,说得绘声绘色:“他和人喝酒的时候,把人家给打了,就在我们菜市场那边的大排档,凌晨那会儿警车都来了,动静闹得可大了。”
“唉,是啊,他喝了酒德性差,我和老公撞见几次了,他喝醉了在那儿发酒疯。”林文芳住他对门,觉得那人酒醉做出打人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知不知道他为啥打人啊?”大伙好奇。
“我听大排档老板娘说的,”大妈压低声音:“他们边喝酒边聊江义和他前妻的事,一起喝酒的人喝高了,说了几句混账话。他问江义他的前妻怎么对他一点情分没有,儿子难不成不是他亲生的。江义听完,一个啤酒瓶砸上去,把人家头给打破了。这还不算完,后边见血了,他奔着要人命去的,谁拦他,他拿碎玻璃捅谁。”
妇女们啧啧叹着,议论纷纷。
“这话怎么能乱说啊,这人太缺德了。”
“跟着江义混的那伙人,全不是什么好鸟。”
“酒精害人啊。”
林文芳心道,江皓月这孩子真是可怜:“江义要被抓进去关几天?”
“不严重的话,不是交点保释金就能出来了吗?”
“不好说,他有案底啊,之前就坐过牢。”
人们七嘴八舌,又扯出另一段往事。
回了家,林文芳合计着做点吃的给隔壁送去,陆苗却建议她:“让江皓月过来吧,和我们一起吃饭”。
然后,她主动请缨,要去隔壁叫人。
意外的是,江皓月不在家。
想着他或许是出门了,她拉了拉门把,门没锁。
那他就不可能走远,陆苗猜测:他去浴室了。
一口气上楼跑到公共浴室,浴室没人;她哼哧哼哧又跑向一楼的鸡棚,没看到他。
他们这个楼还有哪里能去啊?
抱着“他总不会在那里的想法”,陆苗去了顶楼的天台。
冬日的寒风吹过,呼呼地刺到脸上,刮得她脸颊生疼。
站在顶楼视野开阔,能望见很远很远的房屋、道路,田地。
天空往不知道边际的地方,一路延伸。
万物一派灰扑扑的沉默,太阳也像怕冷似的,严严实实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之后。
江皓月在顶楼。
他离她不远,不过十步的距离;他离她很远,他站在天台最边沿。
男孩穿了件灰色的毛衣,好像要融进苍茫黯淡的背景里。
半只裤管是空的,他是拄着拐杖上来的。
陆苗看着江皓月的背影,忽然不敢说话,觉得那会是一种打扰。
他一动不动地高高仰起头,注视着遥远的天空,于是她尝试和他望向同样的方向。
那里只是,遥远的天空。
迎着凌冽的风,他展开自己的右手。
她屏住呼吸,见他渐渐地,松开拐杖,张开了另一只手臂。
陆苗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画面。
他用仅有的右腿站立在天台的边沿,瘦小而年幼的身体被烈风带着颤动起来,宛若摇摇欲坠,宛若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他像极一只鸟,归属于天空。
“江皓月。”
她可能是喊了,可能是没有。
声音轻飘飘地落地,周身静谧的空旷,好似什么响动也没有来过。
他转过头。
浅淡漂亮的眼眸令人想起课本图画中的远山,清冷的,雾蒙蒙的。
☆、16.噩梦
那段时间陆苗频繁地做一个噩梦。
梦的开头总在御花园里。
小燕子和紫薇惊慌失措地边跑边喊:“皇阿玛,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啦。”
她循着翩翩飞舞的蝴蝶望向高处。
各色蝴蝶拼成的阶梯通往五层的天台,天台尽头站着江皓月。
陡然,他张开双臂,往前一倾,肩胛处宛如破出花朵。
细看之下,她看见一对血染过的羽翼……他拥有了翅膀。
江皓月飞起来了。
“他不能走!”脑中被这个强烈的念头占据,陆苗朝江皓月飞行的方向跑,想将他扯回来。
她跑呀跑,眼见着他飞得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小。
“有没有人能帮帮我!”陆苗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这儿七拐八弯,有绿树成荫,有花团锦簇。
直到她撞见小燕子和紫薇,她才想起自己在御花园。
“皇阿玛,香妃娘娘变成蝴蝶飞走啦。”
陆苗跟着她们后面跑,她们喊,她也喊:“皇阿玛,还有江皓月,江皓月也飞走了。”
……
显而易见,在陆苗心中埋下阴影的元凶,正是江皓月。
大约是由于他始终没有跟她解释过,他那天在天台做什么。
江义从看守所出来后,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江皓月放学回家了,他就叫人帮忙看会儿店,晚饭都是在家里吃的。
比起做一个称职的爸爸,江义对江皓月的关注,更倾向于他需要一种精神寄托。
陈露来看过江皓月。
毋庸置疑,她对江义是毫无牵挂的,但是他们的儿子,她还关心着。
那么,江义想:只要江皓月在,陈露总有一天是会回来的。
当他抱着念想,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活,她却狠心得连他这点希冀都掐断了。
不过几个星期,江义意外得知了陈露再婚的消息。
那晚,他又出去喝了酒。
江皓月看到他爸爸没回来,自己吃好饭,写完作业,按时睡下了。
江义喝到凌晨,回来时已经醉得意识模糊,拿着酒瓶子在楼道里又哭又笑的,嘴里叨叨着乱七八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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