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艾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俩人都笑了。一辆熟悉的红色轿车转了个弯朝着校门这边开来，停在旁边按了几下喇叭。
“我妈来了，我先走了啊！”程艾冲着刘尔思挥了挥手：“再见。”
她妈妈下车来打开后备箱，一边放东西一边问：“校门口站着的那个是你同班同学吧？就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个，刘……什么来着？”
“刘尔思。”
“哦，我有印象，你们班第一名对吧，你要多和人学习学习。”
“嗯。”
程艾坐在副驾驶上，车子开过去的时候，她透过窗户看到刘尔思冲着她招了招手，她看了看驾驶位上的人，没敢回应。
“别怪妈妈管的多啊，你俩就是普通的同学吧？”程妈妈长期工作繁忙，眼角的皱纹有些深，她很少笑，不管做什么好像总是严肃而认真。
“嗯，就同学。”程艾连朋友这两个字都没敢说出口，否则她下面可能就要听一大段的长篇大论，关于如何处理男女同学之间的关系等等，她觉得自己应该绕开这个话题：“我爸呢？”
“他？”严肃的脸上又多了一丝嘲讽的表情：“我怎么知道？”
自从上次她半夜起来听到父母吵架之后，程艾总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流言，它会给你带来你不想知道的消息。
程艾有时候会想，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现在这种样子吗？两个人彼此之间也是这样冷漠吗？以前她只觉得是他们都在忙各自的工作，可是后来，她才知道，事情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我爸上次送我来的时候说会来接我，你不是说这几天要出差吗？”
“嗯，取消了。”她妈妈的眼神稍显疲惫，前面的红灯使她把车子停了下来，摸了摸程艾的头：“夏令营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的，数学进步了挺多的。”
“哦，那就好，今天晚上妈给你做两道喜欢的菜，想吃什么？”她心情好的时候会这样笑，但是很难看见。
“都可以，我爸也回来么？”程艾指了指前面：“还有三秒钟就绿灯了。”
“不回来吧。”
母女两个人之间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程艾看着窗外的行道树，突然想起来自己上次植树节的时候那棵歪脖子树，不知道没有自己的关照，它会不会长得很好。
“妈，你和我爸，会离婚么？”
开车的女人似乎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有点惊诧地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瘦小的姑娘，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神色，她又笑了笑：“胡说什么呢？谁跟你说什么了？”
“谁都没跟我说，我那天听见你俩半夜在房间里吵架了。”程艾顿了顿：“我爸，真的出轨了么？”
程艾安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其实也没有悲伤，更多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惊讶和怀疑，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天，原来是这种感受。
“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你还有两年就要高考了，你要掌握的是自己的人生，明白吗？”她听出来她妈的声音有点颤抖：“在你高考之前，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程艾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她头一次知道，高考还有挽救婚姻这项新功能。
☆、第35章 chapter35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似乎是成人和儿童世界共通的道理，在程艾沉默了十几年的生命里貌似从来没有等来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发表决定性意见的时机。
“不要挑食, 什么都吃对身体好。”
“好。”
“那个学校不好，爸妈还能害你吗？对不对？”
“好。”
“小孩子不要穿那些衣服, 就这样清清爽爽不是挺好的吗？”
“好。”
……
程艾的世界里似乎从来都是“好”“都可以”“随便”，久而久之, 她开始习惯这种顺从, 提出要求似乎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即使是对家人, 对朋友，对老师。
可是现在她不想等到自己的父母来通知她他们要离婚这件事情, 程艾第一次觉得她应该提出一点要求，可是她难以启齿。
“我跟妈妈其实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他爸爸是一个长相体面的中年男人, 没有油腻的啤酒肚, 长相精干，虽然不算是风度翩翩。
其实程艾对于他的影响一直是彬彬有礼的，从小到大他是程艾主要的知识来源, 他似乎一直都是一个温和的父亲形象, 但是总显得有些清淡, 程艾觉得自己的个性像他，就连模样也像, 高高的鼻梁像他，双眼皮像他，乌黑的头发像他。
他总是会在妈妈喋喋不休讲大道理的时候温柔从报纸上抬起眼来：“别说了, 小艾是大孩子了，她自己知道的。”
那样温柔的眼神原来也会骗人的，程艾才知道。
“为什么？”程艾没有多激烈的感情，他们一家人都这样，似乎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失态：“我是说，那个女的。”
中年男人常年温顺的脸上终于多了一点难堪：“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我和你妈妈都不爱对方了，明白吗？但是我们都爱你。”
明白，太明白了。
程艾觉得有点讽刺，这句话在八点档狗血剧里听了八百遍了，成年人的世界真的很难理解。
“那我阻碍你们了吗？”程艾怔怔地坐在床边，她的思绪有点纷乱，她觉得背有点僵硬，但是好像又难以挪动。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她爸爸有点紧张，习惯性搓了搓手：“这个，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只是想等你能够理解的时候再来处理这件事，我答应过你妈妈，等你高中毕业再说，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就告诉爸爸，我们都会考虑，好么？”
“如果我说不呢？”程艾盯着那双和自己一样的有点带着些灰棕色的瞳孔：“如果我说不要呢？”
她看着他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时间不早了，小艾先休息吧，不要想太多，这些都交给爸爸。”
他和小时候一样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刚才那句话就像是塞给她的洋娃娃，拿了礼物就该乖乖的，他越是温柔，程艾就越是难过。
她拉着他的手臂，声音有点哽咽：“爸，算我求你一次，好不好？”
“先睡吧，好吗？明天再说。”男人的表情显得疲惫不堪：“听话。”
电视剧里的孩子会怎么做？
发脾气？摔东西？离家出走？
第二天程艾让她爸爸给她买了一个手机，当大人对你感觉愧疚的时候，无论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
中午接爸爸从公司打回来的电话的时候她撒了个谎说自己下午去同学家写作业，然后她就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最早一班去北京的火车，她站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这是程艾的青春期唯一的一次叛逆，她要跟那个男人对抗，用自己小小的倔强。
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她背着小小的书包，她还在电脑上查了查怎么买票，怎么上车下车，要带什么东西，行动的过程中她几乎有一点点兴奋，带着恐惧的兴奋。
就像是一只即将冲破重茧的蝴蝶，她对于这次冒险充满期待，她期待父亲可以意识到她的决心。
唯一的失误就是她在出发之前拨通了一个早已经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刘尔思的声音懒洋洋的很好听，他睡午觉刚醒，脸颊压着床上的手机：“为什么要我跟你爸说你在我这儿写作业？你要溜出去玩吗？”
“嗯。”程艾说谎的时候手心沁出一点点汗水：“我想去找阮柔，可是阮柔家太远了，我怕他不让我去。”
“你怎么不让你妈送你？”
“她出差了。”程艾有点不安地皱了皱眉：“你能帮我吗？”
“可以啊，不过，你不怕你爸爸听说在我家更生气吗？”刘尔思低低地笑：“他说不定很快就冲过来了。”
程艾哑然，她只是想着阮柔不会说谎，谢英朗又不靠谱，找他比较安全而已，可是忽略了他是男生这个现实……
“请乘坐A568次列车的乘客……”
刘尔思听见嘟嘟嘟一阵断线的声音，再打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打不通了，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抓起枕头旁边的T恤套在身上就往外跑。
“去哪啊？大中午的！”他妈妈看着他风一样地冲出去，在后面大喊大叫，但是被他一股脑甩在身后。
一分钟之后他又是一阵旋风似的冲回房间拿了钱包：“我出去有点事！”
坐上计程车他就给余欢打了个电话：“你那是不是有咱们班的家长联系方式！赶紧给我找出来程艾爸爸的电话！快！”
“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你要她爸爸的电话干嘛？”余欢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别管了！赶紧给我找到就行了，没时间多说。”刘尔思焦急地看着眼前的红绿灯，又打了好几遍还没来得及存下的电话号码。
“这笨蛋要干嘛？”刘尔思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程艾，可是没有找到一丁点线索，一点都没有，红灯还有十秒钟，要不是安全带绑着，他几乎都要跳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