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回到东楼镇,远远的,神久夜看到陈道婆鬼鬼祟祟摸黑到镇长家。她眼珠一转,在背后偷偷跟了过去。
“陈道婆,你是怎么办事的?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玄心正宗要在红河村除妖降魔,本以为可以一举除掉城西那个小鬼,结果你看看,你看看,久夜姑娘倒是去了,那小鬼可还在大宅里!”林镇长气呼呼地一拍桌:“想到那小鬼居然就在东楼镇,这些年私底下不知害了多少百姓,我岂能容忍他继续为恶!”
“这、这……镇长大人,老身也没料到那小鬼这么难缠,竟然让久夜姑娘单独去红河村,您说,会不会是他察觉到我们的计划了?”
经她一说,林镇长慌了。他也就色厉内荏,在平头百姓面前耍耍威风:“这可如何是好?那小鬼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陈道婆,你、你得给我想出个办法来!别忘了咱俩是一条船上的,待我拿到他家的财产,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你儿子今年二十了吧?待久夜姑娘逃脱小鬼辖制,在东楼镇又举目无亲,花样年华的姑娘,水灵灵的,说不得就以身相许做你的儿媳妇……”
听到这里,神久夜基本能猜出他们在做什么勾当了。玉玑子年纪幼小,身怀巨资,难免引来心怀不轨之人觊觎,只是碍于凶宅和不详之名,不敢贸然动粗强取,才使了手段想借玄心正宗来对付玉玑子。
听他们说到自己,神久夜顿时面如寒霜。
全东楼镇都知道,陈道婆的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瘪三,仗着他老娘在东楼镇有几分薄面,打小不学好,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年前给人当学徒,反而三天两头顺走主家的财物,师傅忍无可忍将他扫地出门。
“敢算计老娘,好大的狗胆!我一定要让你们死的很难看!”神久夜恨恨咬断一根手指甲,将它从窗户的缝隙丢进屋里,指甲转眼变成凡人看不见的邪气,悄然在房间内弥漫。
陈道婆这些年装神弄鬼蒙骗百姓,少少有点道行,只听她大喊一声“有妖怪”,拔腿就往外跑了,全然不顾依旧懵懂的林镇长。
神久夜本身有窥视人心的能力,又擅长妖术,她的邪气能激发人心深处的欲念。
她的本意是趁着今晚镇上的人都在街上庆祝,用邪气侵蚀镇长和陈道婆的理智伪装,引发心中的贪婪,叫全镇的人都看看他们的心有多脏。
可是,她错估了人心。
和有所警觉的陈道婆不同,林镇长对邪气毫无抵抗之力,很快就抛开那副仁义道德的嘴脸。他回头看向正往外跑的陈道婆,表情狰狞,毫不迟疑抓起桌上切水果的小刀,朝陈道婆追去,一刀捅在她的后背上。
陈道婆年纪不小,腿脚不如林镇长一个男人利索,刚跑到街上,不防林镇长从背后下手,顿时惨叫一声倒地。
不待她挣扎起来,林镇长又扑在她身上,凶狠地一刀一刀往陈道婆身上捅去,随着他手起刀落,溅出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身上,衬得他如同恶鬼,脸上全是混杂了欲望、杀意和疯狂的狞笑。
“死吧!死吧!死吧!你这贱妇,竟敢抓着我的把柄威胁我,我告诉你,我才是镇长,你只是我的一只狗!一点事也做不好,还敢跟老子拿好处?没门!没门!金银财宝都是老子的,等杀了小鬼,久夜姑娘就是老子的第十房小妾!你那个狗杂种的儿子配无盐都是多余!死吧!!给老子去死!给老子去死!去死!!”
路上的行人傻眼看着这一幕,平时道貌岸然的镇长居然变成杀人魔。从林镇长自曝的话里,大家总算知道这些年他们两个狼狈为奸做下多少坏事,亏大伙儿一直以为林镇长德高望重,真是瞎了眼。
“杀、杀……杀人啊!!!”
随着一声叫喊,街上的人才回过神来,有孩子的人急忙抱起自己的孩子,女人都怕得哭着跑了。
过了好一会,发狂的林镇长才被匆匆赶来的衙役拖走,此时陈道婆已经血肉模糊,没有进气了。
隐身暗处的神久夜竭力捂着嘴,不让自己尖叫起来。她只是想给他们一点惩罚,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和冷眼旁观玄心正宗与阴月皇朝死磕不同,眼看着陌生人死去,跟自己间接害死了人是两回事。远远瞧着陈道婆的惨状,神久夜一阵反胃,尽管不是她亲自动手,但杀人的罪恶感还是浓浓笼罩在心头。
当玉玑子听到动静打开门时,看见神久夜站在门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不住地颤抖。
“快进来。”玉玑子上前拉她进屋,关上门,才问:“外头发生何事?”
“没、我……不,是镇长,林镇长杀了陈道婆,就在大街上,我刚好回来时看见。”神久夜想让自己笑得自然一点,可惜做不到。她蹲下身紧紧抱住玉玑子,渴望寻求一丝依靠,像是安慰他,实则是说给自己听:“没事的,没事的,林镇长已经被衙役抓走了,他疯了,以后我们都不会再碰见他,没事的。”
“嗯。”玉玑子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只以为她被吓坏了,毕竟她一向胆小。“久夜姐姐不怕,已经没事了。”
“对,对,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我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万象幽暗
尽管妖怪和天女的记忆里有不少杀戮的场景,但神久夜总认为那些不是她做的,可以当成看一场比较真实的血腥电影。
这一次人就死在她的面前,因为她的报复之举。不管她有多讨厌他们,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命。
人命是无价的,是轻是重,全在人的一念之间。
组装的后遗症,神久夜的精神不稳定,一旦情绪激动,思绪则更加混乱。
她一直以来的观念认为人命是可贵的,杀人是错的,是必须受到法律和道德的惩罚。
可是这个时代的种种告诉她,这儿不是她曾经那个和平又冷漠的社会。大荒并不安宁,朝廷昏君当道,底层百姓生活大多不如意,尽管有太古铜门的阻隔,仍不时出现妖魔肆虐的传闻,是以世间才会有那么多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修真门派。
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有足够的权势和实力,杀人,是极其普通的一件事。
神久夜承认,在几乎被罪恶感压垮的一瞬间,她曾想过不如遵从妖怪和天女的冷酷,反正她如今已称不上是个人类,如何不能做个彻底的怪物?不如干脆如了老哥的愿,加入阴月皇朝算了。
可是当抱着玉玑子,耳畔软软的童音竟掩盖掉挥之不散的惨叫声,望进孩子比她更加冷寂却清澈的眼眸时,她忽然发现自己依然放不下作为一个人的底线,无法狠下心抛下这个孩子。
良久,神久夜深吸一口气,闭紧的双眼猛然睁开,深紫色的眼眸宛若琉璃,明澈冰冷。
她不会有事的!
那些是意外,她承认自己错了,但也让她明白,在混乱的大荒里,没有谁会来惩罚她。只要她小心一点,甚至没人会知道那两人一死一疯是出自她的暗算。
正像老哥说的那样,她不妖化,哪怕开了天眼的神仙也看不穿她的真身,自诩正义的修真者自然不会找上她。
没有人……没有人……会知道她是……妖怪……
玉玑子,也不能。
不过是演戏而已,现代人谁没有演过戏,生活如戏。
收稳心神,神久夜唇角微微勾起,眨眼间她又是玉玑子的“久夜姐姐”。
抱了玉玑子一会,神久夜放开手,抚摸他的额头:“不是让你不要留门吗?夜色已深,还不去就寝?”
玉玑子淡淡道:“你回来了。”
正如她猜他会等门,他也知道无论多晚,她一定会回来。
“傻孩子。”所以,她才更加放不下,有家人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如今天色已晚,明日再给你看我带回来的礼物,可好?”
“嗯。”
玉玑子在神久夜的照顾下养成良好的生物钟,看她脸色已经好些了,自己也有些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顺从地回房就寝。
宅子很大,神久夜又不擅长打理,许多地方野草滋生,长得比人还要高。神久夜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玉玑子走过斑驳的长廊,夜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说不出的森然,昏暗的烛火照不清她的表情。
少有的静默,换作以往久夜姐姐定会一边警惕草丛里的虫子,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同他说话,好转移注意力,不去幻想夜色中扑出妖魔鬼怪。玉玑子偶一抬头,只觉得她嘴角若有若无的笑似是在哭。
“久夜姐姐,你为何难过?”他微微用力握住神久夜的手。
“不,我在高兴。”神久夜低头,让他看清她弯弯的眉眼。
不知是否错觉,双眼中跃动的烛火,宛若幽冥鬼火,分外的阴森无情。只是玉玑子还太小,看不懂其中压抑到极致的黑暗情绪。
“我,很高兴。今天碰到老熟人,又在红河村看了一场好玩的大戏,还以极低的价钱拿到不少东西……”她语调欢愉,声音轻柔,跟玉玑子讲述在红河村看到的欢庆场面——玄心正宗伪造出来的热闹。
任是玉玑子对外界事物不感兴趣,也能听懂神久夜的喜悦之情,便任她自说自的,如往常般一路走回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