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原来所有的暴风雨它必然藏匿在平静的美梦下,当暴击马不停蹄地赶来,所有美好的幻像,它真的就是一场幻像。她从别处得知,那个他在遇到她之前,心里面埋藏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她贪心地想拥有他的所有,她介意到发狂,却又懦弱到可笑,她不惜试探,却终被他识穿,可他却只是对着她语焉不详模棱两可说他愧对那个年少时代的女孩子,他不能为了因着要给她安定感而将那个女孩子的过往细细告知,她表示她理解,却无法除掉她的心魔。她的患得患失,随着那个女孩子的到来,变本加厉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可是她的懦弱,仍然让她三缄其口。她害怕她展露出来哪怕一丁点的小心眼,都会引来那个男人的看法,她不断地按捺忍隐,她以为她足够从容,她的婚姻就能得到长治久安。”
“但她错了。那朵人前人后不一致的白莲花不断地招惹她,肆意地挑衅她的底线,不断地朝她暗示,她身边睡着的男人,曾经对那那朵白莲花有多温柔有多好,她妒忌到发狂,也曾惊慌到辗转难眠。她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细心经营着她的婚姻,她错误地认为只要她足够沉得住气,那个几乎占据她所有青春岁月的男人,自然会用天长地久来回馈她。可她却没有办法遏制他日复一日对她的冷落,但她还是拼命地为他找足借口,直到有天他们之间的战火终于火力全开,难以扑灭。争吵起来,人的理智总是捉襟见肘,他们彼此撂下很多狠话,她拖着行李箱出门那一刻,她其实并非想争一口气,她只是想她深爱的那个他,伸出手去抱一抱她,她就可以前事不计再奔赴他,可他没有。”
“后面的事,越发展似乎越脱离她的控制,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叫去鲸山,然后那朵白莲花,挺着个大肚子洋洋自得地看着她,那个被她深爱的男人的奶奶,拿着那个男人给予的她难以受孕的体检报告,质问她难以怀孕为什么要瞒着,老太太还让她与那朵白莲花和平共处,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正要愤然离去,那朵白莲花却先于她一步作势要走,她意气阑珊心灰意冷无意再看这一场将她变作小丑的闹剧,她低着头要离开之际,老太太却莫名其妙滚下楼梯,她疯了似的用身体去挡,却只换来那个男人的仇视和恼怒。然而这些,其实还不足以彻底将她杀死。真正将她身体里面最后一缕灵魂抽离得干干净净的是,她在她婚姻的尽头处,忽然发现她怀孕了。”
刚刚还安安静静给足了我时间,让我自行叙述的张代,他的瞳孔徒然撑大,他的身体蹦过来,用手重重地摁在我的肩膀上:“你说什么?你怀孕?孩子呢?我问你孩子呢?孩子哪里去了?!”
我原本只是红着的眼眶里,终于有源源不断的眼泪层层叠叠涌出来,我毫无情绪看着他,眼泪奔腾下声音却平稳得让我自己都感觉到害怕:“第一,把你的手从我的身上拿走。第二,不要打断我说话。”
瞳孔越大,张代的身体徒然一颤,他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浮游一番刚刚被拽回般,他急急用他的衣袖作势朝我的脸上送过来,我避开:“你不要再拿你的手来碰到我了。”
张代的手迟滞一下,又是试探性往前一伸,我于是哭着笑:“你不要再朝我伸手过来了。”
手就像是被点穴定住,悬在那里显得颇为突兀,张代情绪繁复地凝视着我,他张了张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我咬了咬嘴角,根本不需要酝酿和罗织,又继续往下说:“她打针吃药了大半年,煎熬辗转着最想要的生命礼物,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悄然而至。她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表现出足够多的重视和战战兢兢,她细致想要呵护这个给她生活带来亮色的希望,却依然无法逃脱命运残酷的主宰。她的喜悦没持续几天,就在一个冷冰冰的夜晚被打破,她在睡梦中被剧痛惊醒,她爬下床就倒在地上,她情急之下放下自己所有的自尊朝那个他发出求救的信号,她足足给他拨了五次电话,却只得到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挂断。她惊慌失措下给他发短信,她等待着他能暂时放下一切争吵的芥蒂朝她奔赴过来,即使他不愿意救她,也救救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可她得到的只有绝望。”
“她痛得快要死去活来之际,她曾经的上司给她打来电话,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以为她可以就此保住孩子,可等她醒过来,那个悄然而至的小生命,在她的睡梦中化成了一摊血水,匆匆离去。她固执认为是自己的错,才没能留住这个孩子,医生的判断却是如果她早晚一些被送到医院,等待她的会是大失血而死。她好像是侥幸地逃过了鬼门关,但其实她并没有。因为她的躯体,虽然逃脱了死亡的拉锯,可她的灵魂,却因此被彻底粉碎。而彻底粉碎她的,除了是那个来得匆忙走得匆忙的孩子,压垮她的还有他那一条冷漠的短信。”
脸上露出焦色,张代突兀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来,他作势想要将我团过来,我急急往后退,他的手腾空,他急急说:“唐小二,我没有掐过你电话,也没给你发过什么短….”
无心再分析他这话是真的,还是为了辩白自己而脱口而出的,我只想摘清楚一切结束一切,我随手拽过不久前被他扔在一旁的包包,将手机掏出来飞快地翻至那一条短信,扔给他。
接过去扫了几秒,张代的表情滞了滞,他忽然像是疾风巨浪般朝我覆过来,不由分说将我狠狠扣入怀里,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压得我一阵生痛,他的喉结贴着我的脖子,动来动去的,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可我却没有给他说话的空隙。
我更没有给自己在与他贴合在一起肆意拥抱的机会。
用力将他狠狠一推,再将他还想覆上来的手,像是丢掉一块我不再需要的抹布似的丢得远远的,抽了抽鼻子,我将泪腺里面还想朝外面输送出来的眼泪强行禁锢住:“真正杀死她的,不是那个曾经给她无尽屈辱的禽.兽,不是那些嚼舌根子的人在背后对她的指指点点,不是这几年风餐露宿的生活,也不是那朵人前人后不一致的白莲花,而是他。他渐行渐远的冷漠,和重蹈覆辙的不信任,以及对她人格最轻视的猜疑,这些都是杀死她的利刀,她无力抗拒,于是她就死了。她死得不够轰烈,她死得无声无色,她死得不知不觉,有时候我很想念她,我也想怜悯她,可我其实觉得她一点都不值得被同情。当她为一个男人背弃她所有的原则所有的底线,当她为一个男人将自己一退再退,当她想用隐忍来获得海阔天空,她的悲剧早早就被写好结局。她不该与他再续前缘自讨没趣,她不该与他再续前缘自取其辱,她不该与他再续前缘自行找虐,她不该以为人这一生很短,只够爱一个人,她不该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不能自拔。她所有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她付出的所有代价都是作茧自缚。我不该怜悯她同情她,我该以她为耻。所以张代,这个傻姑娘的故事我讲完了。”
再努力睁了睁眸子,我用手抚平自己眉角处的皱意,努力让自己的神情不那么丧,放缓语速:“张代,我再重申一次,我和郑世明之间光明磊落。不管是在那四年之间,还是在我与你婚姻的短短几个月里,我和他都足够坦荡磊落。或者你真的从我的口袋里面掏到什么所谓昂贵的礼物,或者真的有铁证一般的东西指认我跟郑世明有染,可我还是那句,做过的事我会认,不是我的锅我不背。我现在与你说这些,是想一次性将话摘得清清楚楚,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对我来说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反正从今往后,你我之间的总总,尘归尘,土归土。我跟你之间,所有前尘旧账,我以后不翻,不说,不提,就当没事发生……”
我的话尾音拖着还没有完全松开,张代突兀像一头情绪崩塌的豹子般扑上来,他不管不顾牟足劲将我重重地摔进怀里,他的手犹如藤蔓缠得让我没有任何出口,他肆意将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用他的胡茬刮着我的脖子,他来回反复几下,他再开口声音里面的呜咽呼之欲出:“我,唐小二,我,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真的错了,我根本不知道你怀孕了,我错了,我……”
他手臂曲起来,他手肘上的关节,将我的后背勒得一阵阵的痛,而我像是倒豆子般倒完这些话,浑身的力气像是全然被抽空了一样,我再也没有余力去推开他,我就像是一截正在迅速枯萎下去的木头,颓然毫无声息地说:“你松开我。”
张代的手臂却环得更紧,他似乎想要将我揉进他身体一般,他平常这么能说的一个人,此刻完完全全的词穷:“唐小二,我就是个****,我是个****,我是个****啊,我错了!”
几乎是掐着这个尾音,张代突兀像一个顷刻间失掉所有糖果的孩子般,他的呜咽声就像是一阵惊雷,炸在我的耳边一阵阵的刺痛,却无法激起我内心丁点的波澜。
很多人都说心静自然凉,其实心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撼动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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