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给我讲故事好吗?”
“可是你该睡觉了。”
“就是要讲故事念书,我才能睡觉啊。”小姑娘开启了撒娇模式,握住穆黎的手指,可怜兮兮地仰望着她,“每次睡觉的时候,爸爸都会念书给我听。”
“你要是不信,可以问爸爸。”人小鬼大的她,又把问题抛给了蔺瑾谦。
穆黎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轮椅上的男人,见他也似是无奈地隐约叹了口气,牵过小姑娘的手,拉到跟前耐心地教诲道:“很晚了,妈妈累了,爸爸给你念书,好吗?”
小姑娘有些不甘愿地嘟起嘴,垂着眼没有回答。
蔺瑾谦再度说理道:“难道你想为了一个故事,就不体谅妈妈很累很辛苦吗?”
“我……”小姑娘嗫嚅着,还是舍不得答应。
穆黎定定地站着不会动,定格在了那一句“爸爸妈妈”之中,这是第一次,她听到蔺瑾谦当着她的面,用这样亲密又伟大的身份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瞬间,她会以为,他们之间已然亲密如斯,育有一女,不曾发生过那些毁灭的插曲。
她蹲下身去,拉过小姑娘的手,弯唇笑道:“妈妈给你念。”
“真的吗?”小姑娘兴奋不已。
穆黎点头,却听到蔺瑾谦不悦地唤道,“阿黎!”
“没事。”她冲他微微笑道,抱起蔺惜往床边走,“这样的时光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她喜欢,就顺着她的心意吧。”
淡淡的女声,甚至还带着笑意,可落在这粉色的犹如童话世界的公主屋里,却与之相背的凄凉。
蔺瑾谦不禁握起了手,仍会习惯性地想要摩挲佛珠。
蔺惜则是好奇地问:“妈妈,什么叫做这样的时光也知道还有多久?你要去哪里?”
穆黎摸了摸她嘟嘟的小脸蛋,“妈妈哪儿也不去,就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
小姑娘一听,紧张的脸这才舒缓,笑完了一双明亮大眼。
蔺瑾谦没有再说什么,秦燕放下了那盆热水,就推着他离去,把这一间屋子留给她们母女俩。
蔺惜兴致勃勃地从床头拿起一本书递给穆黎,不是别的,正是先前蔺瑾谦在书房的《诗经》。
“妈妈,你给我念诗吧,爸爸给我念了不少,我想听你念。”
穆黎接过,翻开了几页,“你想听那一首?”
小姑娘只是摇头,“爸爸念过的,妈妈你都来念一遍,好吗?”
穆黎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正要开始读,就听见小姑娘糯糯地说道:“我多想爸爸和我做过的事情,也能和妈妈做一遍。”
说着,她的小脑袋靠了过来,倚着穆黎的胳膊,一脸沉醉的微笑。
《诗经》翻开,第一首就是《关雎》,那朗朗上口的诗词从房间内依稀传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蔺瑾谦静候在门外,听闻两道交叠的声音前后响起,偶尔还有稚嫩的童音笑声,一切就好似梦境。
……
约莫半小时过去,蔺惜困倦地终于陷入了甜睡之中,穆黎放下书,抱起她的柔软小身子,放好在床的中央,又细心地掖好了被子。
她的手覆在小姑娘的额头上,望着她甜睡的模样,心绪也难得地平静下来,可窗外夜色深浓,瞥一眼过去,心头又涌上了千万般不安。
自从她的身份暴露,得知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前尘往事,她总是感到不安,尤其那一个时不时就浮现的梦境,道不清说不明的空落感,更令她惶恐。
又在床边说了一会儿,穆黎这才离开了蔺惜的房间。
哪知门一打开,就瞧见蔺瑾谦正站在不远处,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小惜睡着了。”她轻声地说,轻悄地关上了门。
从走道口阳台处透进来的微薄月光,依稀照亮了蔺瑾谦漠然的俊彦,他没有出声,微微颔首后,就往书房走去。
穆黎迟疑一两秒,也跟上了他的步伐。
他是在等她。
深夜的书房依旧散发着淡淡的茶香,或许是因为蔺瑾谦长时间在此处煮茶,每一个空气分子都被浸染了属于茶的香气。
这一回,他没有再煮茶,而是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和一个录音笔给她。
穆黎握着信封和录音笔,隐约能猜到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她迟迟没有拆开。
蔺瑾谦就对她说:“如果你想要讨回公道,这些证据已经足够了。”
讨回公道吗?穆黎深呼吸一口气,把这些东西悉数放在书桌上,如果要讨公道,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只这一件又怎么够?
她垂下眼去,就瞧见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手指似被牵引着不自觉地摩挲上去,珠子转动带来异常的平静。
“须得借助念经诵佛来平静内心,这些年你过得一定不痛快。”默默然,她忽然轻声说。
蔺瑾谦眉头一拧,仿佛是被戳中了心思,面色忽然就暗沉而下。
“其实何止是这些年,恐怕从你一出生就不痛快了。”她想起那天他说的那句生下来就要战斗的命运,更想到陶诗宜肆意张扬的面孔,由衷地为自己感到幸运。
至少,她曾经拥有过,那天真无暇的快乐时光。
可他们,却连纯真的快乐是什么,或许都不知道罢?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无论是名或者是利,只不过有人看得太重,非要争个高低,计较得失,牵连进对此无意的无辜人。”
阿胜就是那个无辜人。
她其实已经知道了大半……蔺瑾谦抬眸看向面容过分平静的穆黎,忽而举步向她靠近,“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我的双腿为什么会被医生宣判终生无法站立?”
穆黎微愕,难道不是为了家族争斗?
他凝着她愕然的眼,薄唇微启,道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是一场车祸没错,但并不是意外,正如你先前猜到的那样,是家族内部斗争。可你或许怎么都想不到,原本不是想要我的双腿,而是想要我的命。”
只是他足够幸运,才从死神手中逃离,赔上了一双腿。
正文 第147章 心有灵犀一点已通
而是要他的命?这是什么意思?
穆黎定在了原地,这一句话不断地会想在她耳边,为了利益争斗不惜痛下杀手,不顾手足血缘,非要夺命?
血缘亲情在利益面前,就这样脆弱,到不堪一击吗?
可蔺瑾谦过分镇定,往事已过多少载,如今再忆起也不过是一抹淡淡的苦涩辛酸在胸腔内回荡,转瞬即逝地飘散而过。
“车子侧翻,一同与我坐车的司机和另一位秘书都没能幸存,是因为他们的舍身掩护,我才只是伤了一双腿。”
说起这一段,那混乱的画面就印在了脑海中,幽深的重眸仿佛浸在了万丈深的哀痛之中,他紧抿起唇,多年来鲜少地紧绷了轮廓。
可他仍在隐忍着,像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极力地克制着,好似一个掉入了深海之中,受到水压挤压又被海藻捆绑住的人,他不甘就此罢手,不甘向痛苦妥协,更不甘向命运低头。
但那深海的水啊,暗涌激流,一个个漩涡卷裹着他的身躯,他随之沉沉浮浮,海藻勒得愈紧,甚至缠上了他的脖颈……
他无从反抗,唯有凭仗着一份不低头的决心强撑到生命的尽头。
穆黎不自知地紧抿起唇,凝住的眸子一刻不眨地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这一刻,她看到他漠然神色背后的波澜,看到他不可见的瞳仁深处是不可轻易触碰的伤痕。
她忍不住提步上前,或许只是出于本能的,想要给他一些支撑。
然而她还没走到他跟前,那些卷裹着他的浪潮就好似忽然间退去,他一身轻适地立在那层层退却的潮水中。
经过洗礼,他浑身都仿佛散发着超俗的光。
“我和你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注定难逃战斗,除非一开始就能罢手不要。”
蔺瑾谦侧过脸,头顶的灯光好似一瞬间变得更加明亮,落在他英俊的轮廓,照亮了眼底的决绝。
穆黎却只感到悲哀,一开始的罢手不要须得从未品尝过权势的滋味,可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怎么才能品尝不到?
穆黎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人生太过沉重,她的心口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大钟罩住,把心脏挤压在一个有限狭小的空间,只要稍稍用力地跳动,就会被强力地弹回制止。
没有一个字,穆黎转身就要离去。
“阿黎!”蔺瑾谦忽而唤道。
她驻足,从他微急的嗓音中听出了担忧,沉沉呼出一气,她背对着他轻声说道:“你承认了穆家当年也有参与,如今穆家落败,也算是得了该有的报应。”
“至于蔺家内部是谁要你的命,我不想去猜,如今众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太太,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必担心。”
落下这番宽慰的话,穆黎举步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