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心意已决,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蔺忠英取来了离婚协议,交付给罗赫。
罗赫正要收下,蔺瑾谦却忽然抬手,示意他将离婚协议交给他。
那份协议确实是早早拟好的,甲乙双方下的日期都已经填好,那是五年前的时间,恰好就是穆黎意外分娩后的日期。
倒是煞费苦心。
然而蔺瑾谦却陡然出手,将那份协议撕成了两半。
老太爷听闻“撕拉”的声响,怒火瞬间窜到头顶,提起拐杖就往蔺瑾谦挥过去,径直打在了他置于轮椅的双腿!
那“咚”的一声巨响,几是振聋发聩,罗赫倾身要上前又及时止住,只垂在两侧的手掌默默握紧。
接着老太爷愤怒地吼道:“你到底要为那个女人忤逆到什么时候才满意?一次又一次!已经害得你没了双腿,还不够吗?你真要连着身家性命搭进去才甘心?”
老太爷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吼出,因为动怒气息急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已然气到极点。
然而蔺瑾谦却是面不改色,静坐在轮椅里无所动,只是劝道:“爷爷,不要动怒,您身体要紧。”
蔺忠英也在一旁劝慰,“是啊,老先生,您的身体要紧,千万不能再生气了。”
老太爷虽不似刚才气愤,怒火却还在中烧,他态度已经表明,不愿再有过多话语,冷声说道:“你回去吧!就按照我说的去做!离婚协议稍后我还会送到梨花溪!阿忠,送大少走!”
“不必了。”蔺瑾谦拒绝出声,“罗赫,我们走。”
“是,大少。”罗赫上前,推动轮椅。
后方老太爷的命令又传来,“罗赫,你作为大少的左膀右臂,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应该理智地提醒他!不要辜负蔺家对你的栽培!”
罗赫的脚步顿住,转过身来毕恭毕敬地给老太爷举了个躬,“多谢老太爷提醒,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大少最好。”
……
出了梨花溪,车子缓慢地在蜿蜒上路中行驶。
蔺瑾谦安坐在后座,面色一贯淡然,然而眉宇间笼罩着无法忽略的愁雾,佛珠仍然缠在他的手腕,他的手轻轻搭在膝盖上,佛珠就恰好碰触到膝盖。
那是刚刚被拐杖挥打的地方。
“一会儿去药店买支药膏。”蔺瑾谦忽而开口,声色略有疲惫。
“是。”罗赫低声应道,接着又听到蔺瑾谦吩咐,“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布置的这一切!”
罗赫再度应声,思忖之间,迟疑问道:“大少,会是四少吗?”
“不是他。”蔺瑾谦异常笃定,思路清晰地分析给罗赫听,“四少父子巴不得我和穆黎离婚,如果想要这么做,也不用大费周章把穆黎绑去关那么多天。”
“可那些事情一旦爆出,老太爷必然要逼着你和太太离婚,如果不同意,或许就要动用宗亲的力量!”罗赫忧心忡忡,今日那一杖挥过来,力道之大,他恨不能替大少挡去!
蔺瑾谦垂眸不语,藏在他眼底的暗涌不得而见,但只从他垂放在膝盖的手轻颤动作,就可以判断此刻他必然心潮澎湃。
一旦动用宗亲力量,何止可怕能够形容?到了那时,要么顺从老太爷的意思和穆黎离婚,要么接受宗亲审判,交出与蔺家相关的一切,自愿被逐出家族!
“大少……”这样的蔺瑾谦让罗赫担忧,他似乎看到了八年前的蔺瑾谦,那时他经历车祸,昏睡多日终于醒来,却被宣判此生再无站立的可能。
那时的他就是这样,低垂着眼,沉默不语,唯有浑身线条轻颤不止,是颓然的接受,亦是不甘的隐忍。
车厢内安静得诡异,车子缓慢行驶着,只有窗外窸窣风声作响,罗赫一边小心开车,一边不住地往后视镜里看。
可蔺瑾谦不曾动弹半分,就那么笔直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沉淡漠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是那一句:“号角已经吹响了。”
罗赫心鼓一颤,仿佛真的听见从那遥远的山脉飘来了响亮的号角……
正文 第126章 是错是对谁亏欠谁
寰宇大厦执行总裁办公室内,低沉的气氛和青峦山老太爷书房的有的一拼,蔺易胜站在办公桌的背后,与对面的母亲隔着一张办公桌冷脸相对。
在他背后,是空阔的天际,一连放晴了几天,就在这天一早阴沉下来,防腐是随着那些丑陋的秘密被披露而来的。
夏楠一张丽容已褪去愤怒,剩下的只有失望,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当时蔺易胜仅有十岁,那是她的丈夫去世后的第三个年头,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蔺易胜发病的时间。
那完全改变的一个人,用面目全非来形容毫不为过,他就只有十岁,但一个十岁的孩子却有成年人都不会有的阴鸷眼神。
他就站在窗前,身后同样是无边无垠的天际,就像现在这样,用冰冷的面庞、怒火灼烧的双眼注视着她。
夏楠闭起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呼出数十个春秋积累的疲乏,“你如果认为是我做的,那么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我也无须浪费口舌。”
竟是只有这样一句话,她扭头就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蔺易胜放声大吼,冲着那道背影,似乎忘却那是母亲,不可违逆的母亲。
夏楠顿住步伐,没有回头,“你认为是我做的,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我倒也想听一听,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为了不让我和阿黎有继续的可能!”蔺易胜断然出声。
夏楠猛地转身,“我从来不认为你们在一起过,何来的继续?别说现在时过境迁,世俗容不得你们在一起,就算放在以前,也绝不可能!”
蔺易胜眸光震动,双唇紧抿,这一句话硬生生将他拉回以前,在那山清水秀的小镇,他和她近乎朝夕相伴,可母亲到来知晓他们在一起,从未说过反对!
又怎么会绝不可能!
夏楠隐忍着一口怒气,复又提步走回办公桌前,气势更是凌厉,“不要把我的沉默当作是默许!我之所以不反对,任由你和她来往,不过是看在她对你的康复有用的份上!”
“你是蔺家六少!是我的儿子!更是蔺氏将来的一把手!你要娶的只有对你事业有用的女人!而不是一个不被承认养在贫穷小镇的私生女!”
哐——
办公桌上一应物品应声落地,蔺易胜双手撑在桌上,低埋着头气喘吁吁,有些灰暗的光线从他身后透过来,隐约照亮他的神情。
那是忍耐到了极限,却又无法爆发,而在额头绽出的青筋隐隐跳跃,他的双臂亦是颤抖不已,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夏楠的瞳孔瞬间极速收缩,仿佛是目光触到了电,被击得飞快回避,她愕住了,方才还盛气凌人转瞬就变得惊慌。
“胜?”她小心地轻唤,尝试着往前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有一股强烈的预感将她笼罩,她开始浑身发抖。
“胜?”她尝试着再次呼喊,脚步又近了一寸。
然而还未抵达办公桌一侧的边缘,蔺易胜陡然抬头,往日里春风和煦的柔和目光是凌厉尖锐,犹如夹着千万把利剑,凶猛地投射向她!
夏楠浑身一抖,心跳已漏了数拍,更是连连后退两步,因过度惊慌而冷汗阵阵。
“胜,是妈妈,是妈妈!”她颤抖地说,嗓音轻柔,像是唱着摇篮曲哄睡般耐心仔细,“胜,是妈妈,妈妈……”
她的手轻轻抬起,抚上心口,力证自己身份,然而那只戴着璀璨宝石戒指的手却不停地战栗。
须臾间,蔺易胜的眼神突然缓和,那些飞涌而出的利剑也销匿不见,他轰然倒下,正正地坐落进办公皮椅,然而整个人有如拆了骨架一般涣散无神。
夏楠暗暗地大松了一口气,那口气呼出之际,一双明丽眼眸转红,爬上许多血丝,仿佛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是后悔冲动的恼怒。
这一步险棋,到底是对是错?
……
随着豪门隐婚背后恩怨的揭露,更加引人重视的是先前因嫌疑人自杀而结案的容城北郊“荒野白骨”一案,如今看来,不管怎么都觉得两方深有牵连。
只因各大主流媒体在数亿网民的脑洞大开推测之下,舆论不受控制,原本只是揭露豪门争斗,却被有心人将时间轴联系起来,找到了吻合点。
一时间,铺天盖地都是与之相关的新闻,要求重新查清当年冤案的呼声越来越高。
这一日,整座容城都被阴暗所笼罩。
蔺瑾谦去了一趟青峦山回来后,就待在书房里不曾露面,穆黎陪着蔺惜绘画,对那些秘密披露后会引起的后果,她已无心在乎,更不知重查案件的呼声。
外界风起云涌,梨花溪却不变清静。
但是这一份清静不久就被打断,那是青峦山的老管家蔺忠英,受老太爷的命令嘱托,送来新的一份离婚协议。
因为蔺瑾谦拒不见面,更是不许敞开梨花溪大门,蔺忠英不得入内,才闹得沸沸扬扬,梨花溪的家佣内部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