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跑远了,她捏着松饼碎屑,忽然觉得有种陌生的情绪涌动,不是讨厌,不是排斥,也不是害怕,是更加陌生的感觉。
而另一边,终于离开戎容视野的池弥猛地停下脚步,食指抹去嘴角的松饼屑,喘着粗气,丹凤眼里有些迷惑。
八岁之前,他住在远离楠都的大山里。
那里人穷,女人都想着嫁出去,留下的无外乎老人和樵夫渔民。
他对异性的印象模模糊糊地停留村口的一个大姑娘,只依稀记得她穿着红色嫁衣,哭得面无人色。
女人是什么?八岁前的池弥会说,像山头的云,又软弱又虚无。
后来,他本想追回跟着人出山的姜河,结果搭上了自己,八岁被骗到楠都,开始在地下赌场里打拳。
从来楠都的那一天开始,他几乎所有时间都在黑乎乎的斗室中,要么练拳、要么搏命,要么在没有窗的棚屋里天昏地暗的睡。
接触最多的三教九流的混混和目不识丁的汉子,还有酒吧里妖娆却香水刺鼻的小姐。
从十二三岁开始,她们就喜欢逗弄他,但池弥人冷,三两次碰鼻子灰之后,那群人也就不想招惹他了,反正除了一副皮囊和硬拳头,他也没别的好。
所以少年池弥觉得女人像手指间的烟,买着贵、吸着呛,除了云山雾罩,没什么好。
直到,进来戎家,碰上这个心思像山路十八弯的娇俏小姑娘。
池弥不懂她为什么总要他抱,要他陪,要他守在身边,还要他吃松饼?
可想到戎容对他衣衫的嫌弃,还有随手扔弃的动作,池弥一下就清醒了:说到底,不过是身处两个世界的人对陌生世界的好奇而已。
她对他是,自己对她也一样。
这样想着,池弥抹了把脸上的汗,加快了脚步,再一次路过戎家大小姐的时候仍旧连一丁点也没放慢脚步,尽管他隐隐约约听见小姑娘口中似乎溢出了一声“池”,也很快被他抛在了身后。
十圈跑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池弥来说不过是例行锻炼,戎容却像看怪物似的大惊小怪,“你就不想原地躺下,喘喘气什么的吗?”
池弥胸口起伏,一言不发。
“算了,”戎容摆了摆手,“体不同,不相为谋。”
池弥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见她似乎不生气了,便隔了五米距离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主宅走。
戎家大院是用高高的铁艺围墙围起来的,为了美观,还种植了半人高的花墙,乳白色花朵开得正盛。
隐隐约约有孩子的哭泣声从花墙的另一边传来。
戎容听见了,犹豫了一下,拐弯向墙边走去。
池弥有些意外,他以为戎容不喜欢与人接触的。
两人离墙越近,孩子的哭声就越响,可花墙对面空荡荡的看不到人。
戎容蹲下身,裙摆拖在地上也不管,柔声问:“你在哭什么呢?”
对面的小孩显然没料到里面有人,愣了一下,才带着哭腔说:“我的飞机掉到墙里面去了,拿不到了。”
戎容回头张望了一下,果然有架泡沫飞机模型卡在院中的松树枝叶间。
小孩哭得稀里哗啦,戎容温声安抚:“你等一等啊。”说完起身,绕过池弥往松树走去,抬手,够不到,蹦起来还是够不着,不但没摸着小飞机,还差点一脸撞到树上去。
幸好紧随其后的池弥反应够快,单臂揽住她的腰,才使脸蛋幸免一难。
池弥轻松一跃,就将玩具飞机取了下来,将飞机递给戎容。
她瓢了下嘴,转身回到花墙旁边,温柔地问:“飞机拿到了,你还在吗?我扔给你。”
“快谢谢姐姐。”成年男人的声音陡然响起。
从半人高的花墙上方露出个陌生的男人,手臂里抱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
戎容一惊,立刻躲在池弥的背后,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正脸也没露。
那男人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吓到小姑娘,只好再次对儿子说:“说谢谢。”
小男孩乖乖地说:“谢谢姐姐,我的飞机……”
戎容将玩具飞机递给池弥。
池弥从围栏上方将飞机滑了出去。
男人朝他颔首致谢,而后一脸莫名地抱着儿子去捡飞机了。
池弥站在原地,对身后的小白兔说:“人走了。”
两秒后,没动静,他回身,见戎容两手攥着衣袖,低头不语。
刘海遮住了她的脸,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不知怎么,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惶恐。
“……没事了。”池弥词穷,他不会哄小姑娘。
戎容发出了轻微的一点声音。
“什么?”他弯腰,凑近了想听她说什么。
哪知戎容忽然抬起脸,白皙的小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在他胸口一推,“我是说你身上的汗味太臭了~”
说完,大小姐屐着破破烂烂的拖鞋,扬长而去。
池弥手落在被她推过的左胸,垂下眼帘。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戎容?……百合,还是食人花?
作者有话要说:
容妹:听说你从前看女人像烟,买着贵、吸着呛,没什么好的?
池哥:那是认识你之前。
容妹:认识我之后又怎样?
池哥:之后我就没看过别的女人。
————
第7章 7%痴迷
是夜。
戎容躺在床上,由着孙管家给她测脉搏血压。
“还好,别担心。”孙谊替她把衣袖拉好,“听说你罚小池跑圈了。”
戎容问:“他跟你告状啦?”
“他那闷嘴葫芦,怎么可能告状……是我自己看见的,我还看见他帮你捡飞机。”
戎容顿时不说话了。
“其实你应该试试和其他人接触。你看,今天遇见那对父子也没什么事,对不对?”孙谊温柔地开解。
戎容垂下长睫毛。
是啊,没什么事。
因为她躲在池弥背后了呀,真有什么他也会挡着的,所以她不怕。
见戎容抵触,孙谊叹了口气,打算起身离开,却被叫住了,“孙姨,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戎容戒心重,就算对孙谊也没多亲热,这是难得的主动打开话茬。
“白天我扔了他的T恤,因为都破了,全是小洞眼儿,那哪能叫衣服啊……随便找块布缝缝都比它强。”
“嗯,然后呢?”
“然后他好像生气了,”戎容苦恼地蹙着眉头,“可是为什么啊?一件破衣服而已。我罚他跑圈,让他睡沙发,他都不生气。扔了件破衣裳罢了,怎么就生气了?”
孙谊打量了她许久,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你这一晚上心不在焉,就是在想这个?”
她原以为小丫头心神不宁是因为前一晚发病的事,结果,居然是因为小池生气?
“是啊,这家伙阴晴不定的,怪里怪气。”戎容嫌弃地说。
“不是他阴晴不定,而是每个人的痛点不一样。”孙谊微笑,“对你来说那是件破旧得不能再穿的衣裳,也许对他来说是母亲给买的最后一件衣服,或是生日礼物,又或者有其他的特殊意义……”
其实更大的可能性是,那是男孩子为数不多的衣服之一。孙谊没有这么说,是因为想给贫穷少年留些面子。
哪知道等孙管家离开之后,辗转反侧的戎容又披着外套起身了,推开卧室门就往楼梯走。
池弥不在门口沙发。
戎容下到一楼,才听见客房的浴室里淅沥沥的水声,他在冲澡。
她裹紧了了衣裳,推门朝后山走去。
*
池弥冲澡出来时,隐约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匆匆拿毛巾揩了几下追出客房,可还是只听见卧室的关门声。
这么晚了,戎小姐出去干什么的?
他拿毛巾擦着头发,疑惑地返回走廊沙发,没想到摸到个绵软的东西,拎起来一看,才发现是白天被戎容随手丢弃的那件T恤,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
池弥看向卧室,刚好看见门缝下方,小姑娘的影子匆匆从那里离开。
沉静的丹凤眼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中,明亮了一瞬。
*
虽然不去学校,但戎容的课程并没有停过。
文化课是网络授课,钢琴绘画之类的则是家庭教师上门。
她上课的时候,池弥大多是自己打发时间,有时候跑山,有时候练肌肉,孙谊还帮他弄了个拳击沙袋,挂在后山老树下供他练拳。
偶尔他爬上树桠,刚好能远远看见画室窗边戎容的背影,就晒着太阳,等着她上课。
所以这一日,他忽然看见正在上课的戎容身影有异样,狂奔下山,推门而入的时候,画室里已经一团糟了。
颜料满地都是,甚至飞溅在雪白墙面上。
被请来教戎容画画的美术生陈可二十出头,精心化过妆的脸上也沾了星星点点的颜料,衣服更是一塌糊涂,此刻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中满是惊恐。
看见池弥来了,陈可见了救星般扑向他,瑟瑟发抖地躲在半大少年背后,心有余悸地小声说:“戎小姐这是怎么了?”
带着哭腔,我见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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