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十六岁的宁朦穿着白色的棉布长裙，对着镜头笑得温软。
“我……”喻子燃不知道如何回答。
蒲一凝咬了咬唇，心乱如麻。
她以蒲一凝的名字重回中国，就是不想和过去的宁朦产生联系，就算有一天身份被曝光，那她到时候的身份也该是无法被宁朦撼动的存在，而不是像有些演员那样，演了十几二十年的戏，观众看到她，脱口而出的还是最初红遍大江南北的那个角色名。
她联系了褚茵，让她答应了隐瞒。
她遇到了孟霆，让他选择了沉默。
可现在，她发现了一个最不可能认识她的人，正在窥视她的过去。
——不，不对。
她重新拿起手机，找到了照片的保存时间。
她呆了呆。
那个时间，远早于她见他的第一面。
她想起在金诚酒店的那一晚，她在大堂等出租，他收工归来，两人本该就此擦肩，他却屡屡看向她。
——他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你是剧组里的人吗？”
她又想起中秋那夜，他拦住她的去路，认真表白：“我喜欢蒲总，喜欢了很久。早在蒲总不知道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蒲总了。”
她忍不住倒退几步。
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的手松了松，喻子燃默默把手机抽了回去。
“你早就知道了。”她说。
喻子燃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我以前看过《胭脂江山》。”
蒲一凝冷笑一声：“那时候你才多大？”
“那时候我只是单纯仰慕蒲……宁……蒲总而已！”他急着辩白，“我做梦也没想到后来会真的遇到蒲总！要说爱情，那是遇到之后的事了！”
起初不过是因为惊喜和好奇而想要接近，后来不知怎么，就慢慢地变了质。
蒲一凝默不作声。
喻子燃也没有说话。
半晌，她走出了房间，把门砰地一关。
喻子燃没有追。
他长叹一声，跌坐在床上，捂住了脸。
竟然就忘了还有那么个相册……
蒲一凝回到自己的房门，进了浴室。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角紧绷，看似冷静。
她打开水龙头，热水当头浇下，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措手不及。
从喻子燃房里回来的短短几步路，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有怀疑有猜忌，但她最后还是把它们都抛掉了。
喻子燃的人品，她暂时还是相信的。
可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她关掉水龙头，裹了条浴巾出来，翻了翻包，才想起来自己一盒烟都没有带。
她知道他不喜欢她抽烟，所以她和他在一起后再也没有抽过，就算有时候工作很麻烦很头痛，她也会忍着。
但现在她迫切地需要一支，她要疯了。
客房里不提供烟，她只能换了衣服下楼去买。
她走了很远才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小商店。
她不认识K镇卖的烟，就随便买了一盒，站在路边，倚着栏杆点燃。
很古怪的味道，她完全不适应，但浓烈的气味萦绕在鼻尖，仿佛又有了奇妙的镇定效果。
她咬着烟，晚风吹起她未干的长发。
深夜、女人、单身、烟，她很快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有男人走过来，明确表示出了对她这个美貌的东方女人的兴趣，蒲一凝看着他，吐出一缕烟，一个“滚”字还没出口，就见身后多出来一只手，重重地推了那男人的胸膛一把。
随即她的腰被人搂住。
男人看她有伴了，悻悻地骂了几句，比了个中指，掉头走了。
蒲一凝没有动。
喻子燃从后面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轻声道：“对不起，我瞒着你了。”
蒲一凝弹了弹烟灰：“没什么对不起的。”
她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对不起的，也没有因此而生气。
他记得她，又不是什么罪过，甚至他还一直以来在假装不知道，帮着她隐瞒。按照道理，她反倒应该感谢他。
她只是对一个问题心存芥蒂，无法释怀。
她说：“你喜欢宁朦吗？”
喻子燃迟疑道：“喜欢过，但更喜欢现在的蒲总。”
“求生欲不用这么强，说实话就可以。”
“我说的是实话。”
蒲一凝推开他，站到下风口处抽烟：“在你眼里，宁朦是怎样一个人？”
喻子燃斟酌措辞：“是一个积极向上、善良大方、温柔可爱的人。”
“你喜欢她，就喜欢了这么多年？”
喻子燃：“……”
蒲一凝蓦地笑了出来：“喻子燃，你在圈里这么久了，难道就不知道‘人设’一说？”
第35章
喻子燃沉默地站着。
“你以为你看到的是真的宁朦吗？”蒲一凝说，“你看到的是镜头前的宁朦。那个我讨厌的宁朦。”
“蒲总……”
她拨了拨额前的发，道：“你觉得我是怎样一个人？”
“蒲总是……”他想了半天，硬是没有想出一个形容词来。
“你看，你能连续说出宁朦三个优点，却说不出我一句好话。”蒲一凝道，“你是先喜欢的宁朦，再喜欢的我。先喜欢了那个虚伪的宁朦，再戴上滤镜，喜欢了真实的我。”
喻子燃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能猜到蒲一凝是想靠自己现在的名字干一番事业，却没想到她对以前的身份厌恶至此。
“你是我身边第一个知道我是宁朦的人。”她的眉眼在夜色里显得模糊，“唐映雪不知道、严锋不知道、甚至谭茗也不知道。唐映雪就算看到了我演的影片，还以为我和女主角只是单纯长得有点像而已。”
只有喻子燃这种人，也不知道是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才能把人记那么清楚，一眼就认出。
“你不知道宁朦对我意味着什么。她意味着我畸形灰暗的童年生活，意味着我矫揉造作的演艺事业，意味着我想要割裂的一段过去。”她眯起眼，“要不是整容后遗症太大，我甚至也许还会考虑整个容。”
她是如此想要摆脱“她”，却没想到正是因为“她”，喻子燃才来到了她身边。
香烟被夹在指间，红色的火芒一闪一闪。
蒲一凝自嘲一笑，笑得有点苍白：“没想到我也会有说出这种台词的一天——喻子燃你知道么，有很多男人追过我，但我知道他们追我是因为我的家世，我以为你不是，没想到你还真的不是——你是因为宁朦。”
喻子燃不安道：“蒲总你听我说……”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蒲一凝道，“如果你不认识宁朦，你直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我：不温柔不可爱不善良，不喜交际、为人冷漠、动口没用就直接动手，这样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直到烟头灼烫了手指，她才把它摁灭丢进了垃圾桶里：“我知道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软糖丢进嘴里，那是刚才买烟时店主送的。她嚼了几下，甜腻的水果味顿时漾满了整个口腔。
“抱歉，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她把软糖咽下，呵了口气，确认嘴里没有烟味，只有水果糖的甜香，“我们分手吧。”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抬起下巴，伸手勾过他的脖子，吻了吻他的唇：“谢谢你喜欢我，我总算还是谈了场恋爱。”
她松开他，转身离去。
她走得很快。
夜风吹在脸上，有一点凉。
连她自己都诧异，她为什么竟能如此冷血无情，明明不是他的错，她却分手分得那样干净利落。
他一定又震惊又委屈吧。
她脚步顿了顿，看到了身后人拉长的影子。
他一直在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这条路不是回酒店的路。
她转过身：“你在干什么？”
喻子燃回答：“等你冷静。”这条路几乎没有灯照明，两旁树木郁郁葱葱，藤萝缠满了整面墙壁。他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我已经冷静了。我没办法接受你心里一直喜欢着宁朦，这是我的问题，是我对不起你。我建议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这样就不会吵架。”她说。
“为什么你能这么干脆地说分手呢，蒲总。”他轻声道。
蒲一凝低下头：“你就当我是不喜欢你吧。”
“不喜欢我，为什么还为我戒烟，又特意含完糖再来给我一个分手吻？”
“我只是单纯为你着想。”
“既然你不喜欢我，还能这么为我着想，那你可真是一个又温柔又善良又可爱的人啊，蒲总。”他忽然欺身走近了，蒲一凝下意识地后退，背抵在了墙壁上，头上便悬着几片藤萝叶。
他的眼里有微微的亮光。
“你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他的声音落在她耳畔，“我知道蒲总有一层坚硬的外壳，但我也知道，在这层壳下面，藏着一个特别好的人。那种小小的、不经意间的好，比荧幕上刻意放大了的好要更打动人，你认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