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这是对革命同志的污蔑,是中了资本家女儿的邪,你……你和张月鹿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啊!”
他又被殷锐给打了。
只是这次,殷锐没打他的脸,而是直接开始揍,一边揍,一边怒声骂。
“老子根正苗红的贫农,中你妈的邪!那种话,是能随便说的?打量着老子也像资本家女儿一样好欺负?!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到底是谁!中邪中邪,中你妈的邪!
再有,资本家女儿不是你的挡箭牌,有什么事,都拿出来挡。张月鹿没害过任何人,出身再不好,那也是个人,也是有人的尊严的,你这满脑子肮脏思想的娘货,以后再敢随意侮辱,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殷锐年轻力壮,那一身蛮力,又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拳打脚踢之下,赵保德这个怂包,自然只有哭爹喊娘的份。
他倒在了地上,跟条死狗似的,哭着,连连求饶,声称自己不敢了。
殷锐不解恨地又踢了他好几脚,才住了手。
这一番把人打得缩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狠劲,是彻底吓住了所有人,包括围观的村民。
除了赵保德的低低哀鸣声之外,满场化为寂静,大家看着殷锐的目光,全部都透出惧怕之意。殷锐的目光再次凶狠地扫过来的时候,所有被扫到的人,都心惊胆战地赶紧低下了头。
殷锐甩了一下脑袋。伴着脖子发出的几声“嘎嘣”脆响,他揍人揍出来的戾气,就跟着上涌。
看看这些人现在一个个垂着脑袋瓜,在那装鹌鹑的胆怯样子,简直弱得可以,似乎他能秋风扫落叶般地扬扬手,就能扫掉大片,可谁能想到啊,只要给这些人一个看上去“冠名堂皇”的理由,他们就能一拥而上,齐齐狰狞,生生吞了他。
怂是他们,但强也是他们。永远不变的,大概也只有听风就是雨,没有自辨能力的盲从。
想到前世他被这些人给抓住,又被强行给送到了农场去改造,他这肚子里,就一肚子火。
目前,他没法冲村民发泄,干脆又来到老陈等人面前,指着这些人,就又是破口大骂。
“就你们这些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的傻货,连我一个农民都不如呢,还有脸称呼自己是知识青年,简直是可笑、脸大!
还有,陈元固、顾强、苗君、杨丽丽,仗着别人多给了你们几票,当了队长和副队长,你们就真当自己是一回事了?你们到底是怎么被推选上的,你们自己心里没数?
你们也就敢冲着新来的同志,或者知青点有限的几个软柿子捏一捏,其它的,你们倒是敢横一横试试看啊?倒是敢命令试试看啊?
就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你跟我好,我推你上来当的小官,出了这地儿,别人都不会认的,竟然自我膨胀到有胆去逼迫别的同志去劳动改造,你们也是够牛的。
但你们有什么资格?
你们,还有这个知青点的所有知青,你们以为自己的档案上,就没有污点,就全部都是清清白白的?你们的家人,以及亲朋好友,也都是清清白白的?!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不给你们揭出来,你们还真当自己个个都是根正苗红的革命斗士了,都能有那脸义正言辞地去批评别人了?
远的我不说,给你们留点脸,我就只提你们在这知青点做的事,还是最近的事。你们这一个个革命斗士,结束完‘忆苦思甜’的活动,就把那菜团子往猪圈扔、往茅厕扔,你们都觉得很光荣是吧?审判起别人的时候,也觉得特别有底气是吧?”
眼瞅所有知青都猛地变脸,殷锐心中恶气激荡,就又厉声骂了一声。
“明明个个都有罪,却偏能个个都装出正义凛然。去你妈的,你们这些知青,就是虚伪!”
这次,真的是鸦雀无声了。就连躺在地上的赵保德,都不敢哀叫了。
大多数人,都涨红了脸,是羞愧的。
要说前面殷锐的指责,他们还有点不以为然,但后面,实实在在的错处被人给抓住,那就真的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也实在是无法辩解了。
恰好,大队长和支书也闻讯赶来了。
两人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看戏看得巨爽无比的娄学兵,赶紧眉飞色舞地冲自家老子娄支书,以及自家老舅,也就是生产队大队长——方大队长,快速报告了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
自然,他的报告,肯定得偏着自家表哥的。
报告完毕,他狠狠地踩了一下整个知青点的人,“瞅把他们给能耐的,不知道的,都以为要上天了!”
“闭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娄书记先是警告了自己小儿一句,然后看着这院子里的知青,尤其是倒在了地上的赵保德,和站在最中央的几位知青点干事,脸色那个难看的啊。
昨日赵保德对张月鹿的父亲进行了揭发和批评,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是,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会这么有胆,背着他,就强行让张月鹿劳动改造了。
这是什么啊?
这分明就是背着他搞小动作,回头出了事,还得全部由他担着。
这些小混球们,他们这是在害他啊。
他想起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支书,去县里参加大大小小多少次会议,那真是铁打的政府大楼,流水的县干部啊。多少人被揭发、被批A斗,被撸了帽子,被送去劳改的。
他看着,都觉得心里发毛。还好,他们乡下不太兴这一套,附近一带出事的支书也是极少。他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这些从城市下来的知青们,也算客气,就指望他们消消停停,安分守己,别给他搞事。
这么些年,每一次来新的知青,总会生点事,不过,他都能想办法给压下。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批新来的,会这么快就搞出事来,惹上的还是村里最不怕惹事的刺头——殷锐。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殷锐说的对,这些人逼着人去劳改,凭什么啊?上头都没指示,他们瞎搞什么啊?
无端破坏团结和稳定,这些人,就是皮痒了,欠收拾了。
这一波,他绝对站殷锐。
然而,赵保德以为支书他们来了,那是来了救星了,立刻就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像个龟孙子地向殷锐求饶的,赶紧向支书等人告状,惨兮兮地将自己的惨状指给他们看,又毒辣地给殷锐扣帽子,表明他已经被资本家女儿给蛊惑,站在了资本家那一边,已经是人民的敌人了,必须得抓起来好好改造。
娄支书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他怎么一早没发现这赵保德就是个搅屎棍呢。那口口声声给人盖大帽的样子,一下就让他想到了县里那些招摇过市、唯恐天下不乱的小红兵们。
他反感极了。
“说完了?”他冷冰冰地问。老眼黑沉沉的,犹如打翻的墨汁,透着稳定被破坏的不悦。
然而赵保德没看出来,还在口口声声求支书给他作主,一定要让殷锐好看,并且再次鼓动其它知青,让一起讨伐殷锐。
因为“人民的力量”,才是真正的力量,就像他在城里做的那样。
但是他很快就诧异地发现,全场知青,竟然没有一人附和他的。
他有点慌,再一次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
怎么这乡下地方,和城里……这么不一样呢?不应该他振臂一呼,其他人立刻高声跟进的吗?
他却不知道,城里有城里的模式,乡下,却有乡下的土政策。
乡下,讲宗族,乡民之间,大多沾着亲,带着故,会抱团。在这片地界上,若说掌管着所有队员(村民)生产的大队长是土皇帝,那么传达上级文件,主管大家思想的支书则相当于是宰相。
你再蹦跶,也依旧逃不开这两人的手。
老知青们呆了这么多年,哪里不会看大队长和支书的脸色。这二人明显生气,这气看着又是冲着他们的,他们哪里还会傻到都这样了,还自己冒头往二人的枪口上撞?!
这会儿乖顺一点,反倒还能多博一点领导的好感。没看到凶如恶狼的殷锐,都在二人来了之后不吱声了吗?
娄支书又问起了殷锐,“你有什么要说的?”
殷锐冷着脸,沉稳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一副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来处理的样子。
很好,大是大非面前不胡搅蛮缠,更不废话。
娄支书内心对他更是赞赏。
他点了点头,却是很突兀地什么都不再说,沉着脸,也拿起了扁担,挑起了塑料桶,一头往茅厕的方向钻。
满院子的知青心里都开始打突,想想殷锐刚才也是这么进去的,然后出来就疯魔了,现在支书又这样,这是……又要有受害者了吗?
会是谁啊?
大家的眼睛齐齐转悠,瞄瞄队长他们,又瞄瞄平珍珍,再瞄瞄赵保德和殷锐。
涉事的这些,目前看,也就赵保德和殷锐没被泼粪。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两人中的某个,乃至两个都会遭殃呢?
这要是轮到赵保德,那就纯属活该。但要是轮到殷锐,那可就好玩了。他将他们知青给骂得狗血淋头的,没脸极了,又在他们知青点这么张狂。这要是被收拾了,也算是替他们扳回颜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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