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听见后面呼呼的风声,以为有人追上来了,她紧张地回头看。
陡然间,“砰”的一声,脑袋开花。
“啊噗,撞死我了。”
眼前一棵树。
手里的玉米再次飞了出去。
第二章
鼻血滚滚地流出,小月牙碰一下人中,摸得指尖发热。
她“呃”一声,倒抽凉气。
玉米滚到叶卿脚边,他没有在意,只是盯着出现在文工团的这个小乞丐,眼里没有情绪。
小乞丐剃过光头,这才长出一个多月的头发长度,短短的、毛毛的,像小草一样,被覆在帽檐之下。
眉清目秀,眼睛亮的像铜锣——若说是男孩,更像是个女孩。
但身上的装束,如果不是家里人缺根弦儿,都不会让自己家姑娘打扮成这样。
偏大的中山装套在窄窄的肩膀上,里面是一件深灰色的搭扣马甲。
一只手戴着手套,一只手不戴。
手套上连着一根毛线,似乎另一半是被剪断了,丢了。
不戴手套的那只手肿的像萝卜。
十岁出头的孩子,眼里还都是天真。
她抿唇揪眉,死死地盯着叶卿脚边的玉米。
小月牙心脏突突,抠着树皮,奶声奶气地说,“这个玉米,是丢掉的。”
指了指远处的垃圾桶,“丢在那里面,我只是……”
叶卿打断她:“你是怎么进来的?”
练舞房温暖的灯光把两人交涉的空间照得宛如白昼。
而逆光站的叶卿在小月牙眼里却只暗得只见一抹唇色,薄唇微启。
危机四伏的夜,她的鼻血快被冻僵。
“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睡着了,后来醒过来就在这里。”
叶卿轻微弓下的脊背在她这句解释过后一会儿,稍稍挺直。
她一味地后退,绕着树退了一圈。
叶卿把她拉到身边,蹲下,用一张带着薰衣草香味的纸巾给她拭着鼻血。
脸庞突然拉近的瞬间,小月牙看清些这个少年的模样。
狭长的双目中,一对漆黑的瞳仁宛如夜色。夜色浑浊,而眼眸清澈。
他眼皮抬起,被她捕捉到眼里映着的一个月亮,还有一个——
一个落魄了的女侠。
没关系,女侠虽然也有败北的一天,但既然注定要做时代的弄潮儿,她一定能够重整旗鼓。
小月牙抿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叶卿帮她粗糙地擦干血迹,将纸巾团于手心,问她:“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在……在家里。”
“你家在哪?”
“茶馆。”
见他要走,小月牙揪着叶卿的衣服一角,用两根指头把他手心里的纸巾夹出来,囊着声音说,“我帮你扔掉。”
她怯生生地抬头看他一眼,又迅速闪开视线。
风火轮似的双腿再次蹬转起来,奔跑到垃圾桶边。
把纸团丢进去以后,她扒着边沿往里面探,想看看还有没有被丢掉的玉米。
自然而然,失望而归。
她啃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练完舞的姑妈和姐姐从剧院的大门出来,觉察到这里的动静,姐姐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她套上厚重的棉服,昂首看向叶卿那边。
一棵树堪堪挡住瘦弱的小月牙。
严禾又往这边走了几步,“你跟我们回去吗?”
叶卿摆手:“你们先走,我跟岩叔。”
严禾没有多心,裹紧了大衣,钻进妈妈的车。
红色的尾灯闪了一道,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黑色轿车渐行渐远。
重新安静下来的大地上,破旧的皮卡车停在大树下。
车上的司机好不容忍受住严寒,眯了一会儿。
“岩叔。”叶卿轻扣车窗。
吴岩从梦中惊醒,挤开惺忪的眼睛,“现在走?”
叶卿把驾驶座的车门拉开,推过去一个大眼汪汪的小孩,看着还有点委屈。
他说,“先把这个小女孩送出去吧。”
吴岩还没反应过来哪跟哪,小月牙回头看着叶卿,颇为严肃地说,“我是小男孩,我有小弟弟。”
“……”
“……”
“真的。”
说着便顺手就要脱裤子。
叶卿觉得不妥,立马替她按紧了裤腰带,把她送进了车里。
车里空间密闭狭隘,小月牙坐在叶卿的腿上。
为了避开警卫员的巡查,他把她裹进怀里。棉袄的拉链拉上,瘦小的人儿贴着他的胸口。
“这里面好暖和啊。”
她顺势伸长了双臂环住少年精瘦的腰身,侧着脑袋听他扑通扑通稳稳的心跳。
又担心自己的脸弄脏他干净的毛衣,她微微撇开头,却被叶卿重重地按回去。
他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别动,有人在看。”
“……好。”
小月牙不敢动了。
捡来的手套只有一只,捂完了这只手捂那只,因而一整天两只手都是冰冰凉凉的。
可是被叶卿抱住的这一会儿时间里,她整个身子都顿时暖和了起来。
听见旁边开车的大叔在说话:“哪来的小孩?”
叶卿疲倦垂眸:“不知道。”
吴岩摇了摇头,把车子发动起来。
香山茶馆门口。
汽车缓缓停下,小月牙揉揉鼻尖,脸上已经温暖一片。
她很不想下车,可是她不能影响别人的生活。
能够把她送到这里,小月牙已经很感谢哥哥和叔叔了。
她主动从叶卿怀里跳出来,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走进了茶馆大门。
手抄进破旧的中山装口袋,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
她疑惑地拿出来看了一下,是一根蜡烛。
一定是刚才那个哥哥身上掉下来的,可是小月牙再追出去时,皮卡车已经开得很远了。
茶馆里的吴太太言笑晏晏,招待客人。
因为白天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鸡蛋,小月牙很害怕这个还不太熟悉的吴太太会因此把她赶走。
不给她鞋穿,不给她衣服,不给她吃的……
小月牙越想越可怕,打了个寒噤,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
她和客人们打牌时聊天的声音隔着楼板也一清二楚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这是你生的小孩?”
“什么我生的,福利院跑出来的,我看她可怜也没地方去,就让她待两天呗。”
“老板娘心这么好啊!”
“可别夸早了,等哪天撵出去又要骂我狼心狗肺。”
吴太太咯咯地笑着,声音爽朗,带动了牌桌上的氛围。
小月牙走到二楼的茶楼露台,用抹布将地上的烟灰扫干净了,在墙角躺下。
如水的月光倾泻在她的身上。
小月牙把蜡烛点着了,小心地立在地上。
那明晃晃的光照亮眼前的一片地板。
她把脸枕在掌心,呆呆地看着这根蜡烛。
上面刻了两个她不认识的字——“闻卿”。
第三章
其实小月牙在福利院里是上过课的。
只是这两个字的笔画太多了,像繁体字,她一时间想不起来。
第二天,小月牙拿着那个蜡烛离开了茶馆。
走的时候心里有一点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回来。
她戴上八角帽,换上从福利院跑出来时穿的衣服裤子。
把茶馆的吴太太施舍给她的旧衣服整整齐齐的叠放好了放在酒桌上。
身上这件单薄的小熊维.尼的帽衫,是阿花姐姐以前穿过的。
阿花姐姐说小月牙是他们院里最可爱的小姑娘,所以偷偷给她留了件好看的衣服。
可是这件好看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一点也不御寒。
而且剪了头发的小月牙就像个小男孩一样,阿花姐姐也再也不会夸她可爱了吧。
小月牙冻得牙关颤抖,走进油盐店里,把那根蜡烛给店里的老板看了看。
老板念着蜡烛上的两个字揣摩:“如果是名字的话,在我们这一片,应该只有叶首长孙子辈起这名儿。前面南横路直走到头家属楼,你去那儿摸索摸索。”
“谢谢叔叔。”
“哎,不客气啊小乖。”
老板人很好,给了小月牙两块吐司面包。
她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吃到里面的葡萄干,甜到心坎里。
她问老板这两个字怎么念。
他说,念“闻卿”。
小月牙一边走,一边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
走到油盐店老板指点的楼前,站岗的大哥哥就把她震慑住了。
每一个进去的人都要出示证件,小月牙没有证件。
两块吐司已经吃完了,她舔掉嘴唇上最后一丝甜味,把那根蜡烛拿出来,给警卫员哥哥看了看。
可是人家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就没有第二眼了。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他们一定当她是不懂事的小孩。
小月牙蹲在地上在雪地上画孙悟空。
她在门口等了一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是都没有见到昨天那个哥哥。
迎来了清早的太阳,又送走了昏黄的落日。
红霞铺陈在天际。
警卫员站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