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成辛。我想问问,附近有可以吃饭的地方吗?不太贵的那种。”
“有的。”成辛回答,同时扭头看苗贝贝。
多年的默契使苗贝贝明白,这是成辛在送她人情呢。
苗贝贝内心叹口气,想,反正是要搬走的,也不必闹太僵。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中间还有个舒畅。于是,神情恹恹地接道:“我们也没吃晚饭,要么,一起吧?”
金线欢欣雀跃,眼中的小火苗明亮地一闪:“好呀,好呀。我请客。”
苗贝贝的阴沉脸终于云开见日。
在苗贝贝看来,并不是她贪小便宜。实在是,请客,是一个想融入别人小团体的后来者,应有的觉悟啊。
三个女生下楼,去了楼下拐角处的真功夫。
打眼一看,三个人均是体型纤巧,透出未婚少女的紧致与轻快。
第二眼再看,苗贝贝青春靓丽,成辛清纯爽甜,金线内敛沉静。三人成排,倒毫不突兀。
若是看得更仔细,苗贝贝的那头油光水滑的乌发,成辛细致白嫩的肌肤,倒是万一挑一的出众。完全压倒样样不差、但样样不出彩的金线。
一路及等餐的时间,小话题来几轮之后,成辛和苗贝贝明显对金线改观了态度。
金线实在跟她们太不一样了。
同龄,却早她们六年踏入社会。
这六年里面,金线做过电子工厂流水线工人,做过钟点工,做过服装店销售员,做过美容美发店的洗发小妹……找到舒畅的理货、打包员工作之前,金线在一家低价收费的老年之家做护工。
光这些琳琅满目的岗位名称,就足以让成辛和苗贝贝惊掉下巴。
金线说起她的个人经历,神色很淡然。这份不卑不亢,倒很讨成辛与苗贝贝喜欢。讲述时的淡然、淡漠,倒也符合她沉静的首印象。
金线说,她做工厂流水线工人时,一天上12小时的班,从流水线上下来,随便吃点东西就回寝室睡觉。因为太累,寝室里的人彼此间也很冷漠。
“感觉自己就是个人形机器人。”金线说得极简,有一句是一句,描述很给力。
虽然很压抑,但那份工作,她一做做了两年。毕竟她很需要钱。直到两年后,荷包微涨,才敢对自己好点。
“寝室里人来人走,换了一拨又一拨。大家累得没力气伪装。一天不说一句话是常态。我觉得我说话的能力都退化了。”金线像讲述别人的辛苦一般,语气超然。
为了融入社会,不被社会淘汰,她一狠心,辞了工厂的工作。随后,却不幸逢上经济危机,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新的工作。
眼见钱包日益憋下去,她只好做起钟点工。一天接3到4单,每单做2到3小时。清洁或洗衣、做饭,不拘的。
后来遇到一家不良的男主人,吓得她警戒心大作,从此不敢再去人家家里做家政。这份工作,她做了10个月。
她住的房东看她可怜,又觉得她人还算老实、实在,就给她介绍了一家服装门店,做导购。
早十点,到晚十点。做一休矣。既轻松、安全,又能接触不同的人。工资加提成,算是她工作以来收入最高的。
“这是我工作以来,最幸福的日子。”金线露出小虎牙。她笑起来,陡然好看很多。
可惜,越来越少的人来实体店买衣服。最后服装店老板关门退租。她也跟着失业。
这段快乐的时光,维持了两年。
接着,她找了一家知名的连锁美容美发品牌店,做起洗头小妹。
“哪天我帮你们洗头发,我手艺很好的。”金线扬起自己的手,淡然一笑中透着隐隐的骄傲。
那是一双根本不像女孩子的手!粗大、粗糙,一看就是久经劳作的手。
苗贝贝忽然低下了头。
成辛猜,苗贝贝内心应该是接纳金线了吧。
“美容美发店的生活,太复杂了。复杂到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金线轻微摇摇头。
金线怕自己时间长了,就堕落了。于是,一年半后离职,去找新的工作。
这一次,又是找了两个月还没有头绪。
最后,危机感怂恿之下,她接受了内心其实很排斥的老年之家的工作录用通知。
“在老年之家,广有爱心还不够,还得心够硬。可惜,我不是。我很怂。
天天跟痛苦、唉声叹气、腐朽味相伴,日子很煎熬。
不过,这一次,我学聪明了,无师自通,想到了骑着驴子找马。我一边工作,一边找工作。这不,找到了理货、发单的工作。
那边辞职,这边入职,只空了一周,还是因为租房的问题。”
金线淡淡的笑中透出淡淡的得意。
成辛也鼓励地陪着笑笑。
饭菜上来了。成辛和苗贝贝要的是一份排骨饭和一份蒸米线,俩人习惯性均着吃,这样一餐就能吃到两样。小吃货的幸福策略。
金线点了份香菇鸡腿饭。
“这里的饭,还是贵了点。以前我上班的地方,有家店,两荤两素的盒饭,才卖18块。汤还畅喝。”
苗贝贝和成辛对视一眼,很快又错开。
好吧,她们是暂时拮据,金线则是**的贫穷。
“金线,你为什么不读大学?”苗贝贝问。她认为,金线生活悲剧的根源在于书读得太少。
金线像受惊一样,猛然睁大眼睛,看了苗贝贝足有半分钟,才开口:“为什么不读大学?为什么不读大学?”
仿佛是不理解这个问题,她喃喃自叙了两遍,眼皮慢慢垂了下去,目光也暗淡下来。
“还能为什么,因为家里不给读呗。”
“啊?”成辛也不由吃惊。
“不给?为什么?”苗贝贝疑窦顿生。重男轻女,也不是这种轻法啊。何况,在现代社会,重男轻女,已经日渐成了传说。
这,很,超出常理。
第91章 金线的故事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因为没钱呗。”
金线的声音里,隐隐露出躁动与不平。
呃。
苗贝贝狠狠被震一回。
何必绕个弯子呢,哼。苗贝贝拿筷子狠戳一块炸猪排。
成辛也讶异,只是不在答案上。
讲工作时,金线语气淡然,但语调是轻快的,还时常淡笑一下。似乎那些艰难困阻,只是打怪升级过程中不足为惧的考验。
讲起读书,那是工作之前的事情了,她反倒恨意隐现。
察觉到这一点,让成辛不由意外。
按照道理来说,应该越近经历的苦难,越印象深刻,越促发情绪震动才对。
看到坐自己对面的成辛与苗贝贝诧然又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金线认为,自己有必要讲得更详细一些。
“你们要是愿意听,我倒是很愿意讲的。”
金线笑得很坦然。
她的讲述很给力,只是太精简。
随着金线的讲述,成辛忍不住脑补画面。
以下为:在金线简单语言描述下,成辛头脑呈现的复杂画面。
必须要走!
金线侧睡在床上,昂着头看窗外深蓝夜空中遥远的月亮。
再不走就发霉腐烂在这里了。
自从大学通知书被母亲假抹着眼泪收走,金线就日渐知道,再被动下去,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明明她考了更好的学校,却因为有个胞哥也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一个家庭负担不起两个大学生,何况她家还有个妹子。
哥哥是男娃,妹妹是个俊俏水灵的漂亮姑娘。
所以,理应是她,被牺牲掉。
自从辍学在家,金线就觉得日子一天天沉闷起来。
开始是乏味,久了才觉得是恐怖。
村子里凸着肚子摇晃着胸脯的女人们,老是盯着她看,像看货物一样。
金线知道,她们做着媒婆的打算。
一开始,金线也曾暗自憧憬,一个模糊的青年男子,在她心里悄然生根。她希望他,好看,干净,果敢,英武,挺拔有力,对她又温柔。
可是,美梦很快破灭。
有一天,前院的梁婶领来一个男娃。
妈呀,金线看一眼就心凉了。他剃着劳改犯一样的头,伸着脖子,瞪着死鱼眼,最要紧的是耷拉着下唇。
只一眼,金线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跌坐在和妹妹共用的卧室椅子上,心里慌乱又充满羞辱。如果要她嫁给这样的男人,她情愿去死。
男娃走后,爹妈脸上竟然是笑吟吟的。他俩当着金线的面,自顾自地说着人家家里有三层楼,还有一辆昌河汽车。
“妈。”金线满腔的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喊一声妈,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滚下来。
金线妈变了脸:“线,你是嫌人家娃长得不好?”
金线哭得更大声了。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啊。”金线妈劝她。
“有也轮不到你!”金线爸跺脚。
这桩婚事,在金线不吃不喝的威胁下,爹妈妥协了。
本以为这是个小胜利,可以后再遇见梁婶,梁婶看金线的眼神别提多嫌弃了。甚至路上看到金线,梁婶扭头就走。
有时候梁婶跟别人正在说笑,金线路过,梁婶马上黑脸,一句话也不说地沉默着。金线脸皮薄,嘴巴弱,看在眼里,尴尬在心上,以后也尽量躲着梁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