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成天异常好脾气:“我不是看上去像学长,我就是你的长兄呀。”
怕余勒不信,丁成天又补充道:“我很早就想见你,但是不能。按照约定,直到你18岁,上大学了,才能。而且,我本来根本没打算读大学,我是为了你,才上的大学。”
那时的余勒几乎要仰天大笑。他说呢,哪个新生这么招摇,原来是个精神错乱的。
余勒只略施小计,就轻松甩掉天上掉下来的“哥哥”。
余勒甚至没有当回事,此后,却有意无意想起童年,想起自己依稀感觉到,家里似乎还有一个孩子。
为此,到校不足一个月,余勒就回了白城的家。
他不想提起话头,让父母悲伤,而是默默拿起梯子,爬上早已落下厚厚尘埃的阁楼。忍着尘土飞扬,翻了三只箱子,终于发现了证据。
一个淡棕色皮质的相册里,整齐地插满精致的单张照片。照片里的成年人,是年轻时候的父母无疑,抱着的,却不是长脸的余勒,而是一个滚圆脸的小男孩。
似乎是一个季度一张照片,从肥胖的婴儿,到牵手走路的稚童,再到抱着球奔跑的幼儿。照片戛然而止在背上小书包上幼儿园之后。算算年龄,这个孩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消失在三四岁的年龄上。
对于这个孩子,余勒没有任何正面的印象。
他的模糊印象,来自父母。
似乎父母独处时追忆过他,被他偶然听进耳朵几句。听到的话,像一粒种子。要不是刻意回忆,恐怕会永远深埋于心而不被意识察觉。
别看如今余勒聪慧过人,幼年时,却是智慧晚开。他的最早记忆,只能追溯到中班,乃至大班。长时记忆,多发生在小学一年级之后。
只有一个场景,是例外。
明确里家里还曾存在过另一名孩子,余勒似乎懂了很多父母的举动。譬如,每年的9月24日,父母会在没有说明原因的情况下买蛋糕。
巧的是,余勒返家的日子,不迟不早,正是9月24日。
父母依照惯例,买了一只9寸鲜奶蛋糕。
晚餐后,一向注重养生,晚饭只食七分饱的父母,郑重将蛋糕捧出,脸上却并没有吃当蛋糕的欣喜。
余勒坐在桌前,语气寻常,开口道:“该插几岁的生日蜡烛呢?”
妈妈托蛋糕的手,明显一抖。
余勒接着问:“是我的哥哥,还是弟弟呢?”
那枚蛋糕,活生生从妈妈的手中滚落下来。
一旁的爸爸,扶住妈妈,缓缓坐下来:“你都知道了?”
余勒点点头。
爸爸、妈妈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双方都没有再说话,一直静默到窗外的暗色弥漫进室内。
很多年之后,余勒渐渐明白,爸爸妈妈所问的那声“你都知道了”,跟他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只是那时候,他阴差阳错点了头。
以至于,他花了差不多7年的时间,才真正弄明白父母的所指。
使他慢慢参透真相的,就是丁成天。
丁成天在开学当天,喜不自禁地向余勒做了自我介绍。结果,被余勒甩得连影子都抓不到。
很快,为了能跟余勒正常见上面,丁成天开始改变策略,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于是,旧话不再重提。
然而,秘密已经泄露一寸身影,余勒又如此聪慧,加上犹如刻在生命基底的那个场景,使他最终,还是参透了真相。
没有参透真相前,他都以为难以忘怀的那个场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呢。
现在,是要直面一切的时候了吗?
余勒不觉握紧床单。蚕丝绒抓在手心,触感柔润,恍如场景中那个把自己紧紧裹住的怀抱。
场景中,那个人说:“不要让任何人带走你!不管什么情况下,我永远不会派人带你来见我。我若见你,必然是亲自来见你!”
是时候了吗?
余勒正暗自猜度,忽然听见楼下乒乒乓乓一阵脆响,像是玻璃砸向地面的声音。接着,若隐若现的争吵声隐隐通过窗户传来。
一个暴怒的男低音在咆哮。
其余的,再也听不见了。
余勒木然听着。等待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
并没有过更久,病房的门从外面推开了。
余勒的心,紧在了嗓子眼,目光自发就扫了过去。
令人意外,进来的,只有丁成天一个人。
丁成天的表情有点难以形容。他几步就站进了房子的中央,面朝余勒,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而是从衣服口袋里摸一盒烟,抽出一根,叼在唇间,又摸出一个打火机,来来回回打了三四下,才打出火,点着烟。
余勒看到,他的手,有些抖。
护士几次瑟瑟抬眼看丁成天,不敢说出病房内不宜抽烟的话语。
连医生,都低眉耷眼,假装看不见。想来熟悉丁成天的脾气,有些怯他。
第64章 我们是相爱的一家人
丁成天抽了一口烟,却仍旧难以平静。
在烟雾迷蒙中,他放眼望去,看见自己的弟弟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头脑中闪回刚才楼上的那一幕。
怎么办?他真心好激动!
平日里相信拳头和金钱能解决生活中99的问题的丁成天,真后悔没有好好学语文。不然,要是能绘声绘色向余勒描绘楼上的那一幕,该多增进感情!
丁成天决定试一试。
他掐灭手中才吸了两口的烟,一屁股坐在余勒床边,觉得坐着气势不够,马上又站起。
“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吧?”丁成天这样开头道。
余勒不明就里,听闻询问,还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那是谁在争吵吗?”
余勒摇头。
“那是咱爸、咱妈!”
余勒皱眉。
丁成天像个缺心眼的孩子,口里说着爸妈争吵,脸上却笑出花,眼睛激动得直放绿光。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争吵吗?”
余勒不再回答。他想,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噫?你不好奇吗?”刚才还调动得唯一观众跟着积极配合的丁成天,露出意外神情,不由自主跑个小题。
余勒闭上眼:“我累了。”
“好。你不用回答我,你就闭上眼静静听就好。”丁成天露出温柔的语气。
余勒好像喊一声:住口,却在一片温柔的情义中选择闭口不言。
“为了你!”丁成天吐字清晰,语气轻柔。一点没有余勒担心的妒忌。
“爸爸要下来看你,妈妈死活不让。真的是死活不让!她砸了她最爱的琉璃花**,还砸在穿衣镜上,地面瞬间碎了不少玻璃渣。
这还没完,妈妈用露着锋利豁口的破**子对着自己的脖子,威胁老爸说,他要是敢踏出那个房间一步,她就自决。
妈妈一直甜甜糯糯,说话也极少大声。可是那一刻,她却像头母狼,目光坚毅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妈妈。
我当场被吓傻在门口。
爸爸离妈妈有三四步。我想,他肯定也被吓到了。你知道,爸爸这个人,平生最恨的,就是被威胁。过了一两秒,他反应过来妈妈在威胁他,当即气得跳脚。
我以为他要撂什么狠话了,比如,敢威胁老子的人还没出生什么的。没想到,他跳完脚,顺势就蹲地上了。
我以为他太生气,以至于崴到脚了。妈妈大概也是这么以为的,我们俩同时朝爸爸奔过去,想扶他起来。妈妈离得更近。可妈妈还没有碰到爸爸,爸爸就腾地跳了起来,一巴掌拍飞了妈妈拿在手里的碎**子。
我看得手都疼。那可是照着有锋利豁口的地方拍的。
妈妈知道中计了,也不顾地上的碎玻璃渣子,直接就往阳台上跑。我们都看出来了,她接下来要用跳楼来威胁老爸了。
老爸暴怒至极,一把拉过妈妈,握着流血的拳头,就朝妈妈打过去。
我当时全身的血嗡地一声就往头上涌。这一拳砸到妈妈身上,还不把妈妈砸个半死!可是当时我太吃惊了,以至于两条腿像生了根,根本动不了。
我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老爸朝妈妈挥过拳头,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我以为会听见惨叫声,结果只是一声半脆不脆的响。
我太熟悉这种声音了。那是骨头碰上硬墙的声音。
我忙睁开眼睛一看,老爸准头也太差了。拳头从妈妈肩膀和头的空间砸到墙上了。瞧他的发力和速度,这下砸得可够疼的。
老爸更加愤怒了,眼睛快凑到妈妈的脸上了,几乎是咆哮着,他冲妈妈大喊:威胁我?你竟然又来威胁我?当年你带球逃跑,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就用流产威胁我。
孩子出生了,你又偷走一个,还威胁我不许去找,不然就去死!
再好不容易,孩子都成年了,你又不许我主动去见!不见就不见,如今都送上门了,还威胁我不许出这间房!
反了你了!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威胁我?
威胁一次还不算,还一而再,再而三!
我现在郑重警告你,我绝对不允许有人无限制地来威胁我!
好好记住我的话,我只给你……一百次的机会!最多……一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