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华少体现出超高教养来。他混作没看到,没听到,一如既往地低声跟成辛说话。
“你试试这根巴伐利亚白肠,q弹多汁,咸香润滑,美妙绝伦。”
唐华少体贴地将一段小白胖子递到成辛的餐盘里。成辛用刀叉截取一小段,放入口中。
成辛调动味蕾,尝试仔细捉住每一丝稍瞬即逝的不同味道。
如果余勒在,他一定会如数家珍地报出香肠里可能的成分吧。
成辛想象着,余勒一边紧闭嘴巴咀嚼,一边温存地目光含笑地看着她。待一口吞咽后,细细如说情话,蹦出一个又一个成分:剁碎的小牛肉、烟熏后的猪肉、胡椒、香芹、肉豆蔻、洋葱、墨角兰、蒜……
成辛定睛,眼前只有一个专注又不乏礼貌地看着她,等待她夸赞的唐华少。
“不错。”
唐华少嗤笑:“你真是万年的‘不错王’,明明眼见你很激动了,出口却只是淡淡的不错。认真、热烈地夸一回,很难吗?”
成辛微讪,低头回避。
她一脸激动,是入戏太深,错以为余勒坐身旁好不好!
唐华少将刀叉一放,轻声说了声见谅,表示要离开一会儿。
许是要去洗手间,或者提前去结账。两个女生谁也没有追问,放任他离开。
苗贝贝内心泛起酸涩,忍不住想,是不是今早唐华少跟自己打招呼时,自己太冷淡,才导致他今天对她故意冷落。
成辛正认真切白肠,忽然,长餐桌上出现一双线条流畅的大手,大手按在桌面,自信无比的舒展姿态。
这不是唐华少的手。唐华少的手目测更柔软白净。
成辛抬头。
一位衣衫簇新、得体的西装男,正笑容可掬地俯瞰着成辛。成辛的目光,不由在他领口的领结上多停留几秒。
如此正装,让她直接得出“餐厅服务生”的结论。只是,怎么会有这么随意、自信的服务生?问她们需不需要添酒水吗?
“小姐,”西装男开口,是发音纯真的普通话:“吃巴伐利亚白肠最特別的地方就是吃之前一定要记得先去皮。
去白香肠的肠衣是这样的。我说你做。
将白肠的一侧用叉子固定,刀子在中间轻轻划开,对,就是这样,你做得很好。然后用刀尖两侧一拨弄,瞧,灰白诱人的大香肠剥离出来!你可以搭配传統的甜芥末酱、白啤和八字面包圈一起吃。
啊哦,你点的是黑啤。服务生,来扎白啤。记我账上。
哦,服务生,不好意思,两扎。这边还有一位女生。”
苗贝贝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酝酿了好一会的搭讪瞬间放弃。什么叫“不好意思,原来这边还有一位女生”!一向是她更耀眼、灼目、吸睛,好不好!
成辛插起剥过皮的白肠,果然另有一种风情。口感跟集中,更浓郁。
还没有来及跟西装领结男说谢谢,他一经风度翩翩挥手告别。
追随着他的身影,成辛发现他在两桌之外的前右方落座。他在的桌上,本就坐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年轻姑娘的。
西装男落座后,顺着同桌姑娘的眼光回望,与成辛的目光对个正着。他远远举起酒杯,朝成辛微笑致意。
成辛顿时觉得脸颊火热发烫。
这算不忠吗?
不,她已被分手!单身狗一枚,谈不忠是奢。
这算艳遇吗?
成辛的小心脏,不由从懒散状态,快跳两步。
西装男对面的年轻姑娘,忽然扬起手中的啤酒杯,照着西装男的脸泼了过去,起身就走,走之前不忘掀翻桌上的餐盘,一股脑朝西装男倾倒过去。各种酱汁如泼墨,淋漓尽致地得体的簇新西服上抢地盘。
年轻姑娘怀恨而去。
西装男坦然接受周遭众多的好奇目光,对前来收拾的店服务员说声抱歉,不疾不徐放下一叠百元红钞票,连身上的食物也没擦拭,风轻云淡地扬长而去。
成辛惊愕不已。
苗贝贝第一个反应过来:“原来是利用你气走他看不上的约会对象。”
成辛飞快扫一眼苗贝贝,基于一贯的温吞,纵有不满,也什么都没有说。
错过一场好戏的唐华少从洗手间出来,路过一片狼藉的餐桌,走到成辛和苗贝贝所在的桌子。
“服务员,麻烦问一声,我们的火焰烤猪肘怎么还没上?”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忙。我马上厨房帮您催!”
唐华少摇着头,一副不以为然:“这里还是太便宜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不知道餐桌礼仪的乡下人。瞧见没,刚才那桌,吃完桌上、地上乱得一塌糊涂!啧啧,乡下人到底是乡下人,有钱也上不了台面!”
听说上海人排外。
到沪伊始,就先被客气有礼的唐华少坐实了听说。
第44章 喜欢你狡诈
舒畅妈妈是个利落人。
当面得到成辛、苗贝贝的允许后,舒畅妈妈快刀斩乱麻,电话叫来三位和尚师父,在小房子内做起法事。
一时间,香火缭绕,经声四起,木鱼声响彻房间。
舒畅妈妈也没有闲着,围着做法事的师父们一圈圈录像。
舒畅阿婆的黑白遗像,在烟雾缭绕中,露出平和仁慈的笑容。
做一场法事,前前后后忙了三个小时,收工,收钱,下楼,三位师父骑着两辆电瓶车,很快走了。
舒畅妈妈收起遗像,开窗通风,扫地吸尘。房间很快恢复正常,了无法事的痕迹。
看看时间才到下午两点钟,舒展妈妈啃完代餐的苹果,打开随身携带的热点,气定神闲地将视频发给微信里的某个人。
等成辛、苗贝贝从外滩回来、登上四楼、拿钥匙转开门锁时,舒畅妈妈正梗着脖子红着脸,大声且激动地讲电话。
只一个错愕间,大量信息已经铺天盖地的漫过来。
“姆妈死不瞑目!夜里托梦给我不说,还通过木鱼显神。姆妈为什么死后不得安生?就是因为你作为长子,生前不尽孝,死后抢遗产!”
吓得成辛、苗贝贝进退两难。
舒畅妈妈余光瞥见门口的二人,招手示意她们快进来。
成辛、苗贝贝懵懂着一张脸,犹犹豫豫进了门。
舒畅妈妈甩手关牢房门,将手机开免提,杵到成辛与苗贝贝的面前:“人家小姑娘回来了,你倒是听听,我有没有说半句瞎话!”
然后,擦拭着眼睛,做抹泪状:“你们昨天夜里是不是听到了我家阿婆敲的木鱼声?”
苗贝贝不由一哆嗦。
成辛咬唇。
是有木鱼声,但她可不敢确定是舒畅外婆敲的。
“瞧,人家小姑娘都点头了。”
一直是白色净面的手机屏幕上,忽然出现一位年龄明显不轻的男性面孔。
面孔一闪而逝,看不清五官,却让人印象深刻它流露的愤恨表情。
“侬少生是非。姆妈没存款,房子的事体没完!”
电话中断。
舒畅妈妈像是换了一个面孔,立刻满脸堆笑,还帮苗贝贝捡去肩头粘着的一根长发。
“妹妹这披肩长发漂亮呢,老阿姨我看着都羡慕!”
苗贝贝微笑。
她的一头长直发,的确是她的骄傲。
“这位妹妹的眉毛真心好看!瞧这眉型,瞧这颜色,真心浓妆淡抹都相宜!”
舒畅妈妈拉着成辛的手,欢欢喜喜、认认真真地打量她。
成辛满心难为情,也满心欢喜。
“两位妹妹,你们安心在这里住,这里是市区,内环内,去哪里都方便!
你们都是我家阿畅的好闺蜜,要我说,工作后也不用换地方,就把这里当成在上海的第一个家!
房租自然是领完工资后,哎呀,索性等有了积蓄后再付。
女孩子千万别节省,一定要舍得打扮自己,尤其是你们这个年龄!把钱花到自己身上,钓个金龟婿,才是最有价值的投资!”
苗贝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舒畅妈妈气场太足,影响她发挥。
倒是一直有木讷之嫌的成辛,应对起来游刃有余。
“阿姨,您太客气。阿畅才是出类拔萃的美女,在您的调教下,知书达理,多才多艺,气质超群,还嫁了一位好老公。”
搁成辛看,舒畅妈妈虽然能说会道,但比起自己妈妈,还是小巫一只。
自己妈妈耍起花头来,那叫一个璀璨。
成辛经常事后恍然大悟。成辛妈妈多娇俏地倚靠在某处,吃吃笑着看着她的女儿缓不过劲的困难表情,还美其名曰:培养她识破多端心计,训练她人情练达。
舒畅妈妈一怔,马上眉飞色舞笑起来:“矮油!妹妹好会讲话,阿姨听了好开心!”
与舒畅妈妈你来我往、虚与委蛇了一会儿,舒畅妈妈欢天喜地地走了。
“艾玛。听你们说话都费老鼻子劲了,你们说得不累?”苗贝贝挎包一扔,褪掉高根凉鞋,夸张地喊出了东北音。
“习惯就好。”成辛微微一笑。
她想妈妈了。
盘腿坐在房间的木地板上——沙发太热,即使开了空调,仍旧是蒸腾得难以安眠,索性睡地板上,成辛开始给妈妈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