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都快建成了,难道还拆了重建?”心里腹诽,口里说出的倒很“周正”。
“建成的是空间。我此行主要拍细节。细节更多体现在立面上。立面不是才刚上吗?我们拍照取证,尽力而为。甲方项目负责人要是跟施工方狼狈为奸,我们也爱莫能助。但总是要尽了人事,才能听天命。”
成辛默。
听上去冠冕堂皇,可她就是无法全然相信。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亲自来取证吧?”商伯年有意停顿,“我是一所之长,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豪迈的语气,配着凝重的表情,成辛竟听出几分悲壮感。
可惜落在商伯年的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爬到了39楼。成辛的两条腿都快累残了,人也呼呼喘着气。房子行将封顶,一个没有拆除的大吊车立在废弃建筑材料满地的楼顶。这会儿没有建筑工人在。
站到楼顶才发现,39楼的风是这么得大。
成辛战战兢兢,不敢站直身体。她从露出楼梯,就不肯再多走一步。倒是商伯年,在劲风中如履平地,站在楼顶边缘也不自知。
成辛转动变焦环,调整焦距。实在超出调整范围的,她才怯生生往外走两步。
商伯年对着成辛,哭笑不得:“上来就是为了找裸露的钢筋,而钢筋的粗细要俯拍才拍得出。”
成辛膝盖发软,如果非要拍,她不介意爬过去。
记忆中,余勒是恐高的。她曾一有机会就用恐高打趣他。还曾认真想过把“不恐高”列为自己的优点。这一刻,天风浩荡,衣摆翻飞,她忍不住两腿打颤,才知道自己不过50步笑余勒100步。
“你站得那么靠边,不害怕吗?”
“了无生趣的人,怎么会有恐惧。”
成辛不由放下挡在眼前的相机,怀疑大风送到耳旁的话其实是幻听。你看,商所笑得多么从容、充满魅力?那样熠熠生辉的面孔,那样无可挑剔的漂亮嘴巴,怎么会吐出这样丧气的话语?
“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可以哄骗自己,就当在底楼!你在平地上走路,不会去想摔跤的事,事实上,你也的确不会摔跤。放平心态,这里也一样。”
一样……才怪!
可是成辛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反驳。她哆嗦着腿,单脚跨步,一步一停,离边缘还有四五步,怎么也迈不动脚了。
“把相机给我,我来拍。”商伯年伸手接过相机。
商伯年喀嚓拍得正专注,忽然耳边想起重重叠叠的脚步声。有什么人也上了楼顶。几乎是下一秒,楼梯口冒出来几个个人。
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为首的一个嘴里叼着一根眼,吸气吐气之间,烟头忽明忽暗。
眼疾手快的商伯年三两步走到成辛身边,伸手就揽住了她,大衣一裹,把她半裹进怀里,成辛才吃惊得睁大眼睛,就见商伯年的脸已经凑到鼻子尖前。
“别动,别回头,身后有人。”他轻吐字,口气吹乱她的鼻息。
大衣什么时候套在她肩头的,他的手又什么时候环上她的腰的……她一点都不明白!跟不明白的是,他这样歪着头凑在她脸前,是想给身后的人造成拥吻的假象?
“我还当是无名小辈呢,原来是z蓝国际的商所长!”
成辛直想翻白眼。
还想着演戏骗人呢,人家门清儿。
商伯年松开成辛,咧嘴一笑。他把相机轻轻套在成辛的脖子上,腾出手来,作势要去握手。
成辛这才得以回头看。一看,腿更软了。
身后的这四五个人,站没站像,脸上又都是皮笑肉不笑的痞子模样,而他们,连个退路都没有!楼梯口在那四五个人身后。
商伯年去握手,人家倒是从背后伸出手来,可惜不是空的,而是拎了一条铁棍。那人熟练地将铁棍敲打在另一只掌心,歪着嘴角肆无忌惮地打量成辛。
“张主管!幸会幸会!我带我女朋友来看看我的楼。”商所扬起手摸后脑勺,化解握手而不得的尴尬。
“你的?”张主管笑起来。他身后的兄弟跟着嘻嘻哈哈。
“说顺口了。我画的楼。你们听说过建筑设计师负责制吗,这幢楼的图纸上签的是我的名,将来楼前铭牌上也会刻我的名,对我来说,它就是我的孩子,亲生的,虽然我个公的。”
商伯年不惜拿自己开刀,就为了活跃气氛。效果还是有的,张主管不阴不阳地笑了笑。
“理解理解!一个公司创建的新公司,叫子公司;子公司再创建的新公司,叫孙公司。人际关系常被用来形容没有生命的东西。所以,我充分理解你把楼当儿子的心呐。”
成辛慢慢放松下来,果然人不可貌相,对方初看流里流气,不像好人,原来说起话来,也这么通情达理。
“但是,”张主管阴测测续了句。
成辛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
“理解归理解。通融却难通融,把你的相机交出来吧。”
难道爬39楼的心血要白费?成辛不由看向商所。
只见商所露出最纯净的笑容:“张主管说笑话呢?”
张主管是糙汉子,不为商所有意而为的“人畜无害”所惑,也不搭话,只把那铁棍一下紧似一下地敲打在另一只手心,制造气氛似的。
第339章 青春期的记忆
“一个相机有好几千块钱呢。张主管想要,遗憾,我却没有这个实力行这个贿。求放过”
张主管像是听到极好笑的笑话,仰脸朝天,夸张地哈哈了好一阵。笑完了,脸上陡然变色,露出凶狠的地痞模样:“废什么话!啰嗦死了!磨磨唧唧干什么!我平生最受不了的事情就是东拉西扯!面子我已经给够了!现在,我数三个数。要么自己交上来,要么兄弟们自己去拿。你旁边这小妞挺嫩的,兄弟们伸手去拿,难保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赤果果的威胁!
成辛不由……怂了。真怕商所耿直起来!
只见商伯年好像彻底放下心来:“张主管,何必把我想成坏人呢?你我难道不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这样硬生生地把我往对立面上推,也不怕我伤心、失望、难过?你早说嘛,原来不是想贪我一个相机!只是看一看的话。我当然不介意亲手递给你!”
成辛本能不信商所会这么合作,生怕中间有诈,波及到她。
张主管甚是满意地伸出一只手来。
成辛忍不住浮想,商所会不会借机抓住这只手,来个过肩摔什么的。没想到,商伯年真的乖乖地把相机从成辛脖颈取下,放到那只手上。
“千万别没收我的相机呀,七八前千块呢。”
张主管露出鄙夷的神色。
有小弟们助阵,他绝无后顾之忧。当着商所的面,大剌剌取出相机中的储存卡后,把相机甩回给三伯年。
顺利完成指定任务让他很开心,他随手一指,指向半空:“看见没,那里装的有高清摄像头。你们俩在这里偷偷摸摸拍照的事情,我们在监控室看得一清二楚。
得亏你们没有拿出手机,不然我只能对你们的手机残忍一回,回到出厂设置了。我这样对你们坦白也算是够意思了。走吧,一起下去,你们在上面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成辛偷偷看一眼商所,商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为他脸红!
成辛的腿还软着,只好借一把商伯年的力,由他搀扶着,才勉强跟上那四五个人的下楼速度。
出了楼,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只好脱下安全帽老老实实上车。开出工地,尾随的人才散去。成辛这才顾上长吁一口气。
“害怕了?”
“不怕。”成辛打肿脸充胖子,“就是替商所遗憾,告不了密了。”乖巧下属,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她乐得一扮。
商伯年嘿嘿一笑,将握成拳头的右手在成辛面前摊开。手心里,赫然握着一张储存卡。
“咦?”成辛惊喜叫出声。
商所挑挑眉毛,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你什么时候换的卡?相机几乎一直背在我身上,而我们又站在一起。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
“你说的都对。你没有察觉不是因为你笨,而是因为我的手法太高明了。”
“自恋!”成辛笑着脱口而出。
他们其实没有那么熟,但是那一刻太惊喜了。
“这可不是自恋,而是实情。小时候我被奶奶逼得紧,只好自力更生,靠一根铁丝……”商伯年说一半忽然住了口。气氛微妙的发生了变化。
成辛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商所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清咳了一声。
成辛眼睛咕噜一转,想起“无知者无畏”,于是无畏地问道“靠一根铁丝自学开锁?”
商所笑了笑,开口:“拿铁丝并不一定要开锁。那时候的抽屉有锁鼻,即使是落了锁,也能拉出一定的空隙,拿根铁丝去拨,技术好,照样能拨出来你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商伯年下意识瞥一眼成辛。看到她清冽明亮的眼睛,又想到她冒险相陪去拍照,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只好纵容记忆冒出个头:“糖果,饼干,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