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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 (木眇眇)


“……”
金世安认命站起来。
银枝觉得他一起来,空气都震了下。
她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金世安呆若木鸡,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偏偏小年轻耐心好,又把问题念了次,让他再想想。
想毛线啊,织成毛衣了他也不知道啊。

银枝微叹气,把答案写在纸上,偷偷拉他衣角,让他低头看答案。
Yina。
金世安大喜,认真拼读几秒,非常自信地笑着:“银啊。”
“……”

百闻不如一见。银枝可算真正见识到了金世安的文化缺失。
考上大学的都是天之骄子。想让一个本科大学生的英语烂到一定水平,还是需要点本事的。

*****

时间转眼到晚上,社团最后一次排练。
银枝和金世安掐着点到,一进门就被塞了两瓶啤酒。黎子牛说:“最后一天,我请你们,喝!”
银枝与金世安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放下酒。

“黎社长,今天挺大方的嘛。”
黎子牛一甩衣袖:“你这是什么话,我一直都大方。”
明天就是正式演出,黎子牛不跟大家废话了,拍手组织排练。
十几分钟后,久未露面的曾老师也来了。他的严厉大家都经历过,所以不由自动的,基本都紧张起来。
一紧张便错词,错词了就演不下去了。
曾老师板起脸:“之前交给你们的都忘啦!我一段时间没过来,你们就演成这鬼德行?!”
大家都低头听训,只有银枝抬头,与他平视。

角落里的凌泰非常惊奇:“你这女朋友胆挺大,敢跟这老头对着杠。”
金世安吹口哨:“那是,随我。”

岂料太得意忘形,口哨声吹大了,曾老师听见了。

曾老师虚起眼,色厉荏苒:“给我过来!”
凌泰欲哭无泪:你没事吹你妈逼的口哨。
金世安走在前面,凌泰紧跟其后。曾老师瞪着金世安,金世安垂眼,问:“老师,你有什么事。”
曾老师找不到教训这两人的由头,想了想说:“你们两要是闲得慌,把道具都摆出来,今晚实景排练。”
“哦。”
“剩下的人,跟我到这边来。”

角落里,曾老师再次给他们讲了些舞台上的注意事项,譬如自己忘词了该怎么办;对手忘词了该怎么办;突发意外该怎么办。
他对待话剧这件事及其认真负责。甚至忘了他们是非专业学生,忘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社团活动。
老师的态度给银枝做了表率。
她收起自己的不专心,认真总结反思起来。

听得正入神,身后传来一声怪叫。
他们回头,只见凌泰半跪在地,他前面是个大纸箱,正在搬道具。
察觉到众人视线,他打哈哈:“刚刚不小心摸到一只死蟑螂,没事没事。”

曾老师说:“我们继续。”

凌泰扭扭捏捏地,蹭到金世安身旁,问:“这冬天,是不是有老鼠?”
金世安正摆弄木头茶几,听这问题,瞥他一眼:“问这做什么?”
凌泰不答,又问:“一副国画,一般值多少钱?”
“不值钱的有,上千万的也有。”
说完,金世安冽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泰叹了口气:“我给过你心理准备了哈。”他回到纸箱子处,捞出半卷的画,摊在茶几面上,“看吧,这就是我想说的。”

金世安:“!!!!!!!”

这次怪叫的是金世安。

曾老师恼火道:“那个小子又在吵什么?!”
银枝说:“我去看看。”
她一走,大家都跟去了。曾老师没办法,也跟着一探究竟。

茶几上,2尺见方的画纸,遍布无数小洞;有的被大面积撕扯,画残缺不堪,被毁了。
银枝判断,是老鼠咬的。

“太过分了,老鼠太猖獗了!”说话的是侍萍。
黎子牛说:“这下怎么办?坏成这样,演出的时候岂不是用不了了。”
四凤戳他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你话剧。这画不是很贵吗,想想该怎么赔吧!”

银枝知道,这是金世安找他老师借的。潘天寿真迹。
后来她去图书馆查了一下这个人,是名家画师,自成一派,画作报价不菲。
金世安家境虽不能说穷,但也没到富得流油地步。如何赔得起?

她走到金世安身边,轻抚画纸的伤口。鹰石山花图,老鼠大概也惧怕天敌,画的其他部位咬了个遍,唯独两只鹰完好无损,依旧威风凛凛。
金世安说:“别摸。”
“?”
“老鼠啃过的,脏。”
“……”

最初那声怪叫后,金世安倒冷静下来。他不顾曾老师还在场,盘腿坐在地上,埋头点了根烟,死死盯着画。
银枝没再打扰他,回头对黎子牛说:“我和你谈谈。”
黎子牛指自己:“我?”
“嗯,出来吧。”

过道里,银枝开门见山。
“我认为,这笔钱应该均摊。”
黎子牛:“?!”
她理直气壮:“他为了社团才去借画,画也是在社团被咬坏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都该付出代价。”
“可是老鼠咬的,跟我们没关系啊。”

“我们把画收起来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问题。但我们没有,老鼠犯错不会认账,但人不一样。”
“那金世安把画放我们这的时候,也该想到这问题啊。”

银枝冷笑:“那你给我说清楚,画挂在墙上挂得好好的,是哪个王八蛋给收起来放箱子里的?”
“……”黎子牛失语。
好像,是他?

“……那,这话我说了也不算数啊。他们愿不愿意赔是他们的事,你跟我说没用。”

银枝说:“你是社长,虽然形同虚设,但好歹还有个头衔。你同意了这事就成功一半,剩下的我去给他们说。”
“……”什么叫形同虚设???

银枝自知此刻蛮横,说话用词都有些不顾情面。
她弯弯嘴角:“抱歉,我说错话了。”

黎子牛平身最受不了的就算女孩子道歉。他摆手:“没关系,我很大度的。我理解你。”
银枝收起笑容,走进教室。

社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得尽兴。因为有这些声音,教室不安静。
曾老师坐在他惯坐的教师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热闹。看起来丝毫没有出来主持大局的打算。

金世安的烟还没抽完,目光还在画上。银枝轻轻推了下他。
他仰起头:“怎么了?”
“地上凉,你站起来。”
他没动:“你刚刚跟姓牛的说什么了。”
“……他不姓牛。”
“好吧。”他改口,“你跟我儿子说什么了?”
“……”银枝好笑道,“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金世安抖了抖烟灰,灰烬飘在画上。他鼓一口气吹去。

“说画赔偿的事。”她蹲下来,“现在我问问你,有这个必要吗?”
“赔偿?赔什么?”金世安笑说,“钱?”

银枝没说话。她看着他眼睛。
原本她以为这事对他来说是个打击。赔偿金是个大问题;他没保管好老师的画,得罪老师也是个大问题。
但他此刻的笑容,带着嘲讽不屑,还有几分傲气。

她问:“你什么意思?”
金世安摸了摸她的头顶。她新长出来的头发非常软。就是太短了,不够摸。
银枝不喜欢这样被当小狗戏弄的感觉,站起来,再次质问:“你什么意思?”

他也站起来,把烟蒂踩灭:“没什么意思。”
他缓缓说:“就算我有那大几万,万一关老师不要钱,只找我赔画怎么办?”

整个教室的人,因为他的发声而安静下来。他们凝神屏气,继续听。

银枝声音有些抖:“你怎么办?”

金世安视线扫过坏掉的旧画,倏而笑道:“还能怎么办?给他画一幅呗。”

*****

这是银枝第一次看金世安用毛笔作画。
他花了20分钟,去了一趟画室,把自己的作画工具全部带来。银枝请同学帮忙,把三张课桌拼在一起,铺上几层报纸,充当临时画桌。

金世安回来,没有歇口气,把画笔砚台摆放好,飞奔去厕所接水。
他一个人忙碌,其他人都帮不上忙。

他回来的时候,念了声:“渴。”
有人体贴地给他倒水。

银枝瞥见门口的啤酒,抢先一步拿起一瓶,放到他手上。
他低头,似笑非笑:“开瓶器。”
“……”她白他一眼,夺回瓶子,低头咬开瓶盖。
“快喝。”说话的时候,她还叼着瓶盖。
  他接过,问:“你要不来口?”
  “呸。”银枝吐掉瓶盖,“你自己喝。”

金世安豪情万丈,一口气干掉半瓶。
剩下的酒放在地上,他脱掉羽绒服,挽起袖子调墨。生宣纸铺在报纸上,他抬头看了眼原画,构思了一会,羊毫笔蘸饱浓墨,在白纸上留下第一笔痕迹。

教室非常安静,连墨与纸相渗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金世安额头渗汗,但没有影响手下的动作,执笔作画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

凌泰感叹道:“这么厉害,画完这一副要多久啊?”
银枝瞪他,眼神凶狠。
凌泰从她眼里看到几个字:小声点,别打扰他。

他悻悻地不说话。反而金世安调侃似的说:“画得像潘大师原作的话,一个小时吧。”
曾老师严肃着脸,踱步过来:“又说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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