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的后半句,柳芽置若罔闻,又添了一碗正在火堆旁边热着的粥,一边吃一边随口道,“刚才不小心听了你们的谈话,依照康捕快之言,银梢村张家的灭门案便算是结了么?”
“所有线索都断了,飘渺的证据不足以再支撑我们查探下去,便只能结了。”康哉之道,“不过柳检验无需担心那些被张家拐卖的人,门主已有稳妥的流程派遣各省官员前往解救,且后续还会关注,若有别的证据可继续追踪,我们定也会将已结的案宗卷,重新打开。”
“还是柳检验有其他看法?”宇文秋页擦着手道。
柳芽斜睨他道,“若他们是一个庞大的组织,灭门封口可痕迹不留的程度,那各地方怎可能没半点消息,一年到头来遭拐卖的,不算孤儿流浪汉叫花子等,家人报失踪的数量定不少,别告诉我,你们不曾怀疑过。”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官匪来往甚密至有所交易的,也多的是案例。
她话音落下后,是半响的沉默,康哉之突然爆发出一长串爽朗至极的笑声,“哈哈哈哈,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率直又久违的论调了。”他捧腹道,“柳检验不愧是柳检验。”
“……”
柳芽未语,就听宇文秋页淡然道,“非黑即白的论调很好,但不适合盘根错节的朝廷,它是让千万百姓似车轴那般平静去运行的中心点,里面有‘以大局为重’的灰色地带。”
这些道理柳芽怎会不懂,只是有些话始终不吐不快而已,“如此你们何必勤勤恳恳查案,殚精竭虑整顿六扇门从前落下的歪风,万事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过去,辛辛苦苦忙活那么多干嘛呢?”
“千百万代朝臣默许的灰色地带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可瓦解的,能制止它的肮脏往外晕染成灾,已十分艰难,何况要一次次的连根拔起。”宇文秋页道,“那些洞,终须要有别的人填补进去,你能确定种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永不变质么?”
“雍和四十二年,丰和帝初登基时,将扶持他登上宝座却企图把持朝政的官宦元奎毒杀,早已千疮百孔的朝堂乱成一锅粥,六十多名臣子更是拒绝上朝控诉新帝残暴不仁。”柳芽道:
“可丰和帝并没有向他们妥协,而是下令将这些要挟他的臣子们抄家,搜刮得来的钱财,全作施善安抚此前因朝廷腐败而受尽苦难的百姓,终于取得民心,实行心中盘算已久的计划的日子里,他的眼睛一分一秒都不敢闭上,只怕一不留神之际,越发接近的成功便沦为梦境。”
“忍辱负重二十多年,才换来的尝试,他不眠不休地用十天验证,用了十五年持续施行,享年四十一岁,一生得一妃一子,在此之外的所有时间,他都压在了这个国家上,没了他,南汉国定早已易了姓,如何轮得到门主在此瞻前顾后,故步自封。”
康哉之艰难地忍住想要用力鼓起来的掌,惊叹地看着话毕后从容地继续喝粥的柳芽,万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竟心有猛虎,便听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中宇文秋页轻笑道:
“到底拿你没辙,想查就查吧,但不能鲁莽行事。”毫不掩饰的疼宠从他唇边溢洒出来。
**
马车乘着雷雨驶进京城又停在惠国公府时,柳芽已经收拾好自己了。
她被撑伞的康哉之小心地送进屋檐下,便见杜忻辰匆匆而来。
望着消瘦得失去往昔儒净风采的国公府世子爷,柳芽眼红红地忍不住哽咽,“世子哥哥。”
闻言,连日来思绪都处在麻木状态的杜忻辰心湖一颤,某道紧闭的门终于愿意打开了,他一把将体温微凉的她拥进怀里,如被砂砾阻塞的声音以断断续续的调,钻进吵杂的雨幕,又散在压抑的气氛中,“对不起,小芽儿,是我没能保护好你的二哥哥,都怪我——”
像是怕她凭空消失,他抱着她的力气很大。
柳芽甚至能感受到他失去至亲后一直隐忍的颤栗,皱起被苍白迅速占据的小脸,咬牙忍住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呼,安抚地轻拍他的背,深深地换了一口气稳住声音才道,“事出突然,世子哥哥莫再自责。”
杜忻辰将自己不知不觉泄露出来的情绪压回去,带着柳芽去到国公府内的佛堂。
她看着一排排灵位下,杜星原崭新的灵牌,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意,终究崩溃了,哑声不停地唤着‘二哥哥’,气血翻涌,腥甜便从喉咙强势地喷涌出来!
杜忻辰惊讶地看着她除口吐鲜红外,血迹竟还在她肩膀的位置不停地往外晕染,“小——”刚欲语,就见柳芽整个人向前倒去,他连忙接住她,才发现她下巴内侧居然有一道经过胭脂细致地掩盖的伤痕,“来人!!”
××
身心俱疲的柳芽纵然不停地被梦魇捆住手脚封于漆黑的井底,但还是凭借毅力醒过来了。
她打量完陌生装潢的厢房,连唤数声,才将在耳房打瞌睡的丫鬟叫来,“世子哥哥可在?”
“世子爷刚刚出去了,曾叮嘱奴婢,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柳芽撑起身子道,“劳烦你替我找套衣服来。”
小丫鬟将早有所准备的衣物呈上,见柳芽要穿衣,忙毕恭毕敬地伺候。
“我还有要务在身,不宜久留,但又不能不告而别,还请小姑娘带我前去国公爷那拜别。”穿好衣服的柳芽,扬起柔弱的笑,温声道。
显然入世未深的小丫鬟不疑有他,搀扶着柳芽前往惠国公所在的慈惠院。
守门小厮的一声通报后,柳芽便见到年约五十的惠国公了。
惠国公抚着长长黑须,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并非初次见面的柳芽,“没了小时候青涩的稚嫩,老夫差点认不出你来,确实越长越灵气了。”
“国公爷与我记忆里慈祥的国公爷,也有些出入了。”
惠国公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愣后眯着深不见底的眼眸笑道,“聪明的人,聪明在不对的地方,容易招惹祸患。”
“我以为我已经成为国公爷眼中的祸患了呢。”她虚弱的话音刚刚落下,惠国公目光中的锐利便如毒箭般,狠狠地射进她每一个都显得从容不迫的毛孔里,“否则,这一路也不会有无数的杀手,想要我暂时不知值钱在哪的小命。”
即使宇文秋页和康哉之使劲想要护着她,仍因为天气的原因漏了眼,叫杀手伤了她的肩。
“柳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你是辰儿与原儿认为最重要的青梅竹马,老夫又怎会——”
“便是这‘重要’,让国公爷觉得我不可再留。”柳芽漠然地打断他的喊冤,“扶持庆王夺位这条路是国公爷自己执意踏上去,头也不回地走下去的,为何硬拖死拽将世子哥哥和二哥哥拉下水,为达目的,甚至不惜牺牲亲儿。”
柳芽毫无所惧地迎上惠国公冷厉如剔肉削骨刀刃的目光,柔弱的语气挤出了硬邦邦的字,“国公爷有问过世子哥哥,可愿踩着自己至亲的尸骨,维持这府邸的盛世繁荣吗?”
话毕,她无视那腾腾的杀气,转身要走。
却听惠国公道,“你若留在扬州,我尚可看在原儿已死的份上留你一命,但——”
“决定进京那一刻,我已把这条命压上去了。”柳芽头也不回道,“若国公爷仍坚持不该坚持的阴谋诡计,便莫怪我顽皮,非要把淹死二哥哥的那潭子水底的淤泥,一点点掏出来捏面人玩了。”
柳芽打开紧闭的书房门,就见杜忻辰垂首站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清瘦的身影落寞又悲凉,未待她言语,已先道:“我送你回去。”
一路沉默至柳桂替柳芽准备的柳府别院。
她正要进门,杜忻辰唤道,“小芽儿。”
柳芽回头,他眼眸如此间被洗净的夜空般深邃,“我们走吧,不要再参与这些争斗了。”
她慢慢地坚定地摇头,“走不了的,正如我走了又回来了,曾以为只要不打乱你们的节奏,努力从牵扯的漩涡里挣脱出来,便可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但到头来,现实竟剜着我的心,笑我愚蠢。”
杜忻辰目不转睛看着她,企图摸透她总是易察的心思,却发现不知几时总围绕他们转,总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女孩已然长大了,已经没那么容易知晓她的心理活动了,只听她道:
“世子哥哥是惠国公府的世子爷,无法将国公府的荣辱置之不理,但我希望世子哥哥可以好好考虑,国公爷所选择的路,真的是对的吗,若世子哥哥不愿再循着这条路走下去了,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小芽儿你——”杜忻辰迟疑地道,“已经站在烨王这边了么?”
众所周知宇文秋页背后是晋王,柳芽苍白地笑道,“我不会与世子哥哥为敌。”
杜忻辰终于露出近日来的第一抹笑容了,抬手轻柔地拨去她额际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歉疚自责的话又想冲出口,但最后却变成温和的叮嘱,“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你的伤势不轻,别再忧虑过度。”
“嗯。”
×××××
柳府别院的长乐小筑。
柳芽坐在院中挂着白纱与风铃的凉亭里,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酿得恰到好处的青梅酒。
之前为方便,与她分开上路的茴香,便领着一个美貌丫鬟前来,“小姐,她就是玉竹。”
玉竹垂着眼眸福身行礼道,“玉竹见过小姐。”
“起来吧,我这里没那么多繁文缛节。”柳芽翘着二郎腿又倒下一杯香味扑鼻的酒,笑道:“你们也都坐下吧,一起来尝尝哥哥从东楚带回来的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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