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陆循着味儿望去,看见自己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煮好的泡面,再往上,是一张拧着眉毛略带探究的脸。
还很好看。
孟西陆看看自己瘫坐在门边,像流浪汉一样的动作,脸刷一下红了。尴尬地扶着门站起身来,双手背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砚风看着孟西陆的窘样,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开口:“你这是……?”
语气上扬,显而易见地疑问。声音还很好听。
孟西陆有点急切,话都说不利索,“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刚刚外面有个疯子追我……”
孟西陆还想说什么,却被许砚风打断,“我知道了。”
两人都静默无语,气氛沉默下来,孟西陆觉得有点尴尬,只好环顾自周转移注意力。
这是家书店,看起来挺老旧的,但空间足够大,采光也很好。日落时分暖橙色阳光从窗户打进,照在许砚风身上,他整个人被光晕笼罩,温柔极了。
许砚风不耐,不甚温柔地将窗帘拉住,挡住那恼人光线,瞥见孟西陆正站在书架间,目光热切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碗面。
这小姑娘还没走?
“你要吃吗?”
乍然听到这句话,孟西陆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目光太露骨。她手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起来像是要拒绝,嘴里却吐出一个单音:“吃。”
许砚风没什么表情,找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对面,将面和筷子移到她面前,“我还没动。”
说完便打开手机玩起了游戏。
孟西陆本来就饿,看了摆在面前的泡面更是胃口大开。面里加了荷包蛋和火腿,漂着几根青菜,油汪汪的,看起来还不错。她又凑近闻
了闻,似乎不是自带调料包的味儿,更香辣些。估摸着是放的时间有些久,面有些坨了。
她一边大口吃着面,一边斜着眼睛偷看坐在对面的许砚风。
许砚风大概有一米八,她才及他胸膛,双眼皮,眼睛很大,但是看起来又很冷漠,嘴唇不是很薄,粉粉的,鼻子很挺,脸色很白,孟西陆是在想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总之很好看就是了。
她发誓,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子,比她们班那些捣蛋鬼好看一百倍。
或许是她目光太直接,许砚风忍无可忍,转过头来扫了她一眼,“专心吃饭。”
孟西陆吓得一哆嗦,筷子差点掉下,连忙收回眼光专心吃面,过了一会儿察觉对面人不在意了,又偷偷抬眼看他。
他在玩什么孟西陆看不懂,只看得见各种颜色的小人不停地打打杀杀,一会儿死了,一会儿又活了,一会儿和这个打,一会儿和那个打,满屏幕的刀光剑影。
孟西陆撇撇嘴,这有什么意思。
面很快就吃完,孟西陆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洗碗,许砚风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头也不抬,依然在屏幕上飞舞着手指,“放着我一会儿洗。”
“噢。”
孟西陆乖巧地应答,看了看表将碗筷移至桌子边缘,从书包里拿出作业,边在作业本上鬼画符边偷瞄许砚风,半天看不进去一个字。
许砚风这局游戏打得格外的漫长,等屏幕上出现“胜利”字样的时候,他才抬头活动了一下,突然看到对面的孟西陆。
她还没走?而且还在写作业?
许砚风感觉奇怪,看了看表,已经快八点,这女孩儿正常吗?
“你还不回家?”
“我害怕。”孟西陆心里一紧,低声道。
许砚风沉吟了一下,想起她下午的狼狈样子,才道:“我送你回去。”
孟西陆闻言,心里有些小雀跃,乖乖收拾书包跟在了许砚风身后。
走到店门口,她回头去看门顶上的牌匾。
黑褐色的木质牌匾,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行书大字,不知是出自谁之手。
孟西陆依稀辨认出,好像是
“等风来。”
第3章
夏天天黑得晚,八点也还算不得傍晚,空中只隐约沾了些昏沉暗色。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漂浮在天边,橙红色,染红了脚下青色石板路。有些风,自东吹到西,又从西往南吹,吹开孟西陆肩上丝,吹开许砚风额前发。
树下很多阿婆阿爷在纳凉,身下竹制躺椅摇摇晃晃,手中蒲扇一扇一扇带起一阵微风,打着旋儿卷进了自东向西的风里,不知停泊在何处树梢,进了谁家窗户。
清平镇不大,书店与孟西陆家相隔也只十几分钟的路。许砚风将她送到巷口便离开。
孟西陆转身看他的背影,他很高但也有些单薄,专属于少年人的纤细。他走路很稳,不快不慢,一步一步踏到实处,很突兀地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她摇摇头,暗笑自己想得多。
孟西陆到家时,陈冰玲和孟冬已经吃过饭。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剩菜剩饭也没有,她有点失落,右手不自觉摸了摸肚子,幸好之前吃了碗面。
想到那碗面,孟西陆鼻尖似乎又萦绕了那股香辣的味道,灼热又呛人,直扑进食道里,险些流出眼泪。
好像又有点饿了。
孟西陆撇撇嘴,家里很安静,陈冰玲和孟冬也不知在哪儿,索性她也没出声,想回房间去。
刚想打开房门,却听到爸妈的卧室里有谈话声顺着缝隙飘出,听声音好像是舅舅。
孟西陆感觉有点奇怪,蹑手蹑脚将耳朵凑近,声音清晰了不少。
“孟辉已经有半年没有回来了,准是跟那个狐狸精跑了。”
陈冰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听不出难过,有些怨毒和愤恨。
“家里现在挺困难吧?”
只听舅舅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存款够冬冬大学学费了,我再找份工作,攒点儿钱,咱们冬冬是一定要上大学的。”
陈冰玲边哽咽边说话,含混不清。
“那西陆怎么办?”
“西陆?我只管她到高中毕业,她要是自己有本事,就自己挣钱上大学。”
孟西陆听到这里,心里一根钢针猛刺,她抿了抿嘴,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陈冰玲声音再模糊哽咽,她也听得很清楚,冬冬和西陆有多大的不同。
她一直都是这个家最多余的人。
孟西陆出生的时候恰逢外公去世,陈冰玲和父亲素来感情深厚,每次看到西陆都想起自己去世的父亲,向来对西陆有诸多不喜,只偏爱自己的大女儿孟冬。尽管慢慢地父亲的去世对她的影响已经逐渐消失,但她对西陆的不喜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似的天经地义。
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是孟冬先挑,剩下的给她。有时候孟冬都想要,便都搂进怀里不撒手,陈冰玲每次都说:“先给你姐姐,下次我再给你买。”
西陆知道,永远都没有下次。
有一次爸爸孟辉回家带了几件儿小东西,孟西陆偷偷看了一眼,都是些时下流行的小玩具和女孩子喜欢的小首饰。
照例是孟冬先挑,轮到孟西陆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看起来不知道的干什么的魔方,但孟冬见那个丑丑的正方体在孟西陆手里转动,还会变颜色的时候,又很想要。
“我想要那个,我和你换!”
语气高扬,是个名副其实的公主。
孟西陆不肯,也不说话,只死死地瞪着孟冬。
孟冬见西陆这副态度,气得瞪大了眼睛,粉脸涨红,发泄似的将她那个蝴蝶结发卡上的塑料钻石扣了下来,接着将发卡狠狠地扔在了西陆脸上,就跑回房间大哭了起来。
边跑边哭边转头看陈冰玲,好像再说,妈妈快来哄我。
孟西陆哂然一笑,眼睛微动。发卡的塑料边缘划过眼睑,生疼。
最终魔方和发卡都被陈冰玲拿走,哄她的宝贝女儿开心。
第二天,孟冬的头上别了一个和昨天一样的完好无损的发卡。
孟西陆等了好久,妈妈始终没有给她送来本应该就是她的的魔方。
她越来越不爱说话,每次陈冰玲和孟冬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一些母女贴心话的时候,她就躲回自己房间去。久而久之,孟西陆好像成了远客,寄宿在这家里,只在吃饭时间露面。其余时间她在哪在做什么,陈冰玲一概都不管,她只管她饿不死。
没有孟冬长相甜美,也没有其它女同学那么会打扮,又不爱说话,孟西陆好像成了一个怪胎。在家里没有人理,在学校也是个隐形人,老师记不住她,男同学不屑和她来往,女同学也不愿意和她交朋友,因为她总不说话,在一起老是冷场。
孟西陆将自己伪装成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样子来面对其他人,却独自一人满足又开心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这个家里,唯一对西陆没有偏见的只有孟辉一人。他知道西陆在家的生活不好过,总在他在家的时候给西陆多一些补偿。
孟辉在外地打工,每半个月回来一次。他每次回来都带西陆去公园,去书店,去各种各样好玩的地方,他会给西陆讲很多他经历过的或者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趣事,带她去看电影,去棋牌室看人打牌。孟辉性格外向,喜欢玩儿,有很多各种性格不同职业的朋友,他带西陆去见他的朋友们,他们带给她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不是孟冬那样的只知道芭比娃娃和公主裙的世界,她去海洋馆看了美人鱼,也去博物馆看了神仙像,她还有一本厚厚的童话故事大全,尽管她没有可爱的发卡,没有漂亮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