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忘记了,”程惠珊自己也轻抿了一小口,放下,“你师父就是个好茶的人,你跟着他这么些年,多少也被熏陶了一点吧。”
慕少倾目光微动,也放下小茶杯,“师父自从离开暗夜,喝茶的境界也与以往大不相同了,不管大红袍还茶家自己炒的粗茶、好茶还是坏茶,甚至是陈茶,他都能喝得下去。”
“那真是跟以前不同了,”程惠珊笑容可掬,“以前啊,他时不时还会来我这偷摸顺些好茶走呢?”
她说着,轻轻笑出声来。
慕少倾垂眉敛目,耳朵透过她的笑声,敏锐地捕捉到好几声装了消音器的枪响声。
“做了父亲的人,到底还是收敛了些心性。”程惠珊突然话风一转,“听说你跟他家儿子走得很近?”
慕少倾指尖轻轻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程惠珊假装没注意,笑道,“上次你跟我说完之后,我想了许久……关于我的事,大概也是你师父告诉你的吧?”
她仔细觑着慕少倾苍白如雪的脸色,面带微笑地问,“少倾,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能知道我的事,却对你的事一无所知?或者,他就是想要瞒着你?”
韩森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慕少倾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嘴唇有些发干,“珊姐,护送你的车应该已经到了门口,我帮您去拿行李。”
“好,”程惠珊见他避而不谈,无所谓地一笑,“少倾,我跟你妈妈也算相识一场,你其实也可以叫我一声珊姨。”
慕少倾眼神干干净净,像是能反光,但没人能知道能反光的镜面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珊姨。”
程惠珊自己提议的事,却在听到慕少倾喊了一声之后,眼睛里倏地蒙上了一层水汽。
二十多年前,两个涉世未深、同样被生活所逼的女孩,在朗朗乾坤下,走上了一条暗无天日的不归之路。
二十多年后,一个早已香消玉损,灵魂不复;另一个孑然一身,仍在踽踽独行。
程惠珊从莫名涌动的伤感里退出来,掩饰地笑了一下,“年纪大的人,就是容易多愁善感,你别见笑。”
她轻按了一下眼角,问道,“你不打算跟我一样,离开国内,找个安静祥和的地方过日子吗?”
慕少倾脸色微变。
程惠珊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声“珊姨”的缘故,突然间就对慕少倾收起了原先的敌意。
她微笑着问,“珊姨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经受过风雨的人,你不说,难道我还一点也猜不到吗?”
“……我不想再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那样活着。”慕少倾突然轻声说。
程惠珊愣了一下,说道,“那你跟我一样换个身份,不一样也能生活在阳光底下吗?”
慕少倾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带点孩子气的温暖笑容,“这个名字是我妈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我不想改。”
沉默了一会儿,程惠珊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真是跟你妈一样固执,她当初要是拿了钱把你乖乖交给萧远腾,也就不会……”
“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你们四个里,就你最重感情,心思还重,可是现如今这个世道,“重感情”可算不上什么优点啊,在意的人或事太多、提得起却又放不下,久而久之,这些全都会成为你的前行的负担,总有一天会拖累、甚至拖垮你。”
程惠珊似乎是想去抓他的手,但半途而废了,她低头似无奈似自嘲了轻轻一笑。
谁知,慕少倾却主动握住了她的手,“谢谢珊姨的教诲,少倾一定记在心里。”
程惠珊忽然失态,眼角滑下了一滴眼泪,被她侧头快速抹去。
慕少倾垂着眼睛问,“珊姨您的行李在哪,我去帮您拿。”
程惠珊制止他上楼,“不用,我没有行李。”
慕少倾抬头看她。
“有你帮我准备的新护照和钱,我还需要什么行李?”程惠珊好笑地看着他,“你好好保重,不要你妈的辛苦就全都白费了。”
“是,我知道。”慕少倾取来她的外套围巾,帮她穿戴好,就如同帮助假如还在世的慕秋那样。
两人开门出来,外面寂静无声,已经没了任何动静。
程惠珊不用看也知道——在这冬天夜晚看不见的角落里,有着一具具仍然温热但已然失去生命的年轻躯体。
太过寒冷的夜风,将空气里本应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全都给吹散了。
萧远腾常说,养一百条听话的狗,不如养一条凶猛的狼,他肯定想不到有一天这条狼,会将锋利无比的爪牙伸向他自己吧?
她其实更希望,由自己来亲手杀|死萧远腾,就像对待何忠明那样。
但对萧远腾而言,那也许并不是最痛苦最难堪的死法,所以她愿意把他交给慕少倾。
毫不起眼的车子,早已经打着火稳稳地停在门口等候,慕少倾拉开车门,暖风扑面而来,跟外面的寒冷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世界。
他手扶着车顶,送程惠珊上车。
车关即将关上的时候,程惠珊突然伸手拦了一下。
慕少倾微微倾身,靠近车门,就听她神色凝重地说道:“少倾,我刚才说那话,确实有离间你们师徒之间感情的打算,当然也有我的私心在里面——他明知道萧远腾的把戏,却只是袖手旁观看热闹,我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但是少倾,我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你可要想清楚了,他到底值不值得你这么信任。”
慕少倾微微点头,“我明白,珊姨一路平安。”
程惠珊也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慕少倾也不用那种耳朵软,谁说什么他都能听得进去的人。
她轻叹了一声,“别人就算了,如果方便,有空带着你的孩子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吧。”
她说完,也不等慕少倾回答,转过头,看向了另一侧。
“我会的,如果有机会。”慕少倾关上门后,轻轻地说。
漆黑的车子瞬间驶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他转过身来,目光透过深沉的夜色,遥遥望去。
门口的灯映出他脸上的表情,冰冷一片,他眼睛直直地盯着二楼唯一一间隐约亮着微弱灯光的房间。
“怎么没声音?坏掉了?还告诉我世界顶级,我|操,什么破东西!”慕少倾的耳机里传出韩森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没有坏。”慕少倾居然笑了。
韩森那头跟见了鬼似的,换他没声音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不会是受刺激,傻了吧?”
慕少倾笑着摇了摇头,“我收线了。”
他说完也不等韩森反应,就拔出耳朵里塞的袖珍小机器。
冰冻的夜风在山间吹得猎猎作响,只是这么会工夫,慕少倾就有种脸快要被冻僵的感觉。
或者,他的表情原本就十分冰冷刺骨。
慕少倾向着往房子走去,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个男人从来就像一只凶猛剽悍的狮子,他连睡着的时候都极具攻击力,唯一对人没有威胁的时候大概只有这一刻吧。
程惠珊的轻易得手,让慕少倾隐隐有些担忧。
但他又不能解释,如果没有得手,程惠珊是如何安全无虞地走出这所房子的?
他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全都跟韩森、裴初阳反复推敲与演练过无数次——甚至让程惠珊下药这一环节,都特意让秦晴仔细估算过萧远腾对这类药物的准确耐受剂量。
他等在外围,已经做好万一计划有变、或是失败的话,程惠珊一按下随身的求救信号,他就第一时间冲进去救人。
可是那个报警器一直没有响过。
直到约定好的晚上十点钟,房子的大门,真的如约打开。
这一切太过顺利,让他有些不安。
不过,最糟糕的打算不外乎是程惠珊被识破,然后临阵倒戈。
慕少倾盯着洞开的大门,那门仿佛是某只凶猛怪兽张大了嘴,正要进食。
即便是那样,他也没了后路,只能冲进去。
——若是一击不成,以萧远腾的狡猾奸诈,他根本就不可能还会有第二次机会。
再次进入空无一人的大厅,只觉处处都透着诡异。
但慕少倾毅然决然地地踏上那条路。
他手摸进兜里,掏出那柄手|枪,神态从容地拉开了保险,拾级而上。
整个空间,除了窗外呼啸的狂风,剩下的就只有他沉稳有力、极富节奏感的脚步声。
慕少倾站在门前,有些抑制不住心跳加速。
那个男人对他进行的重塑人格一般的驯化所带来的压迫感,没办法轻易就从他骨子里被清除出去。
他还是会觉得恐惧。
这种恐惧很快就传遍全身,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什么两年之内达到他的要求就能满足他一个愿望?
那个男人用残忍卑劣的手段,教会他什么叫“出尔反尔”、什么叫做“牢笼”,男人想清楚明白地告诉他,那是他穷尽一生、无论怎么挣扎也逃脱不出去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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