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着宋诗意,李成育面有愧色,末了,侧首对警官说:“我可以作证,她说的都是真的。”
这一出闹剧在收尾时来了个大反转,变成了赵卓要告程亦川打人,而宋诗意要告赵卓性骚扰。
李成育在这时候站了出来,赵卓才明白大势已去。
最终,赵卓再三向宋诗意道歉,双方就此作罢,谁也不再追究谁的责任。
出了派出所,宋诗意对陆小双说:“你先回去。”
再看一眼程亦川,“你跟我来。”
*
午后的北京天灰蒙蒙的,不一会儿下起了雪。
宋诗意带着程亦川上了地铁,半多钟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人开口。他随她沉默地转线,沉默地等待,最后沉默地走出地铁口。
北风扑面的那一刻,程亦川抬头,脚下一顿。
他们在天安门东站下车,眼前是红色的城墙,零星的游客排起了队,正在过安检。
宋诗意说:“答应过你的,等你到了北京,带你四处走走。上次来得匆忙,哪儿也没来得及去。”
她的目光落在他年轻的面庞上。
“就从故宫开始吧。”
琉璃瓦,红砖墙,漫长岁月都融入了殿宇辉煌。
宋诗意一边走,一边就自己知道的信息量给他介绍。
“我们从午门进,神武门出。这个你知道的,午门斩首。”
“从午门进来,前面那几座桥叫做金水桥,正前方是太和门,进去就是太和殿。我小时候以为太和殿是拿来上朝的地方,其实不是。它俗称金銮殿,一般很少拿来使用,是皇帝举行大典的地方。”
……
这真是一趟文化之旅。总是插科打诨的人没有吱声,而宋诗意也仿佛是个尽职尽责的向导,走到哪里就介绍到哪里。
天上飘着雪,廊檐屋顶撒上一层浅浅的白,天际昏沉,而殿宇巍峨,扑面而来都是沉重感。
走在后宫狭小的院落里时,宋诗意寻了棵大树底下,擦净了椅子上的雪花:“坐这儿休息一下吧。”
两人都坐下了,沉默片刻,程亦川终于开口:“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上次圣诞节我来北京,为什么骗我你过得很好?”
“我不想——”
“别说你不想让我担心。这种鬼话我不想听。”
宋诗意笑了,仰头看着参天古树,轻声说:“可能是自尊心使然吧。我是你师姐啊,去年在日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田教练还在你面前盛赞我,我再不济也曾经辉煌过。实在不想在你面前落魄到这个地步,退役回家就算了,还连一个小小的办公室职员都胜任不了。”
“骗骗别人就算了,在我面前也需要装吗?”
“在你面前,尤其需要。”她笑着侧头看他,眼里湿漉漉一片。
程亦川心脏一紧,声色暗哑:“为什么?”
“不知道。”她望着他,“大概是你太耀眼,走得越近,越叫我自惭形秽。”
“就因为你受了伤,没有当年的辉煌?”
“因为我一身重担,而你无拘无束。”她答,“知道你关心我,知道你担心我,所以才更想瞒住你。我这堆烂摊子把自己的人生搅得乱七八糟就够了,何必又来把你拖下水?”
“我没觉得你是个烂摊子。”程亦川定定地看着她,“从来没有。”
“我知道。”宋诗意是想笑的,笑到一半,惊觉眨眼间有泪掉下来,又抬手去擦。
她闭眼靠在椅背上,呼吸着凛冽寒风,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她说:“程亦川,你说为什么人活着会这么累?”
程亦川的手慢慢收拢,握紧,指尖用力到发白。
年轻的女人闭眼坐在那,有细小的雪花落在她面上、肩头。她轻声问:“是我选错了吗?是我爸替我选错了路吗?如果我没有从小练滑雪,也许我能顺利读完高中,进入一所不好也不差的大学。你知道的,本地人靠北京的大学,再不济也还有点优势。”
“如果我过着平凡人的生活,这么多年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再也不用天不亮就起床训练,天黑了才回到宿舍。不会二十五岁了还像张白纸,没谈过恋爱,从未夜不归宿,酒没沾过两次,垃圾食品从来不敢吃。”
“如果我没有选择滑雪,我就不会受伤,不会错过我爸的病情。也许我可以陪他更长时间,尽到一个女儿该尽的义务。”
“程亦川,我都二十五了。我没见过二十五岁还一事无成,像我这样没用的人。小双至少有一技之长,能够温饱自足,而我呢。好不容易走后门攀关系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我做得不甘心就算了,还遇到破烂事……”
她一直是笑着说这些事的,可紧闭的眼皮也挡不住汹涌的眼泪。
生活啊,生活磋磨她。
连日以来的迷茫与酸楚一齐袭来,宋诗意再难抵挡心头的无力感。她抬手挡住眼睛,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即使这样,她还笑着说:“你把脸转过去,别看我。我现在很尴尬。”
空气里只有细小的打着旋儿落下来的雪花,风吹在脸上像刀子,更遑论她面上有泪,眨眼间就像要结冰似的,冻得她难受。
然而下一秒,有一双很大很宽广的手落在她面上。
那双手遮住了雨雪,遮住了寒风凛冽,遮住了光,也带来了阵阵的热。
她听见少年低低的声音。
他说:“别担心,我帮你挡住了。”
那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有些发颤,却又异常坚定。
宋诗意眼中热气更胜,却听他问:“宋诗意,你信我吗?”
她一顿,怔怔地抬头看他。
程亦川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顿说:“如果你的腿可以康复,你愿意以二十五岁的‘高龄’,重新踏上雪山吗?”
“……”
“不谈家庭,不谈负债,除了你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你问问自己的心告诉我,你还想回来吗?”
“可是——”
“没有可是。”他像是英勇无畏的屠龙战士,只要她一声令下,他就能不畏艰难去为她开路,为她牺牲。
良久,他看见宋诗意重重点头。
程亦川红着眼,别开脸,说:“也不枉我冲动一场,鲁莽一场,又被你狗咬吕洞宾一场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个吻
从故宫出来,宋诗意给陆小双打电话,看得出,陆小双心里还有点发毛,说话的底气都没那么足。
宋诗意说:“一会儿我和程亦川就过去。”
“过哪儿去?”
“你家。”
陆小双沉默片刻:“你要来找我算账吗?”
宋诗意坐在公交车上,气笑了。
回箭厂胡同之前,她带着程亦川去了趟菜市,买了不少食材,然后杀去陆小双家吃火锅。
在厨房里忙活的是陆小双,两位从小专注于竞技滑雪的运动员手艺堪忧,只能在一旁当大爷。
宋诗意也不好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干,便装模作样走到她身边:“我来帮忙。”
陆小双目不斜视:“还是算了吧,你忘了去年你炒个菜,差点把我厨房炸了?”
“……”
当着程亦川,怎么说话呢?
宋诗嘴硬:“这几个月我在家练了练厨艺,早就今非昔比了。”
“是吗?上星期去你家,你妈还跟我说担心你将来嫁不出去,她要是个男人,娶个厨子也不娶你。”
“……”
宋诗意回头,毫不意外看见程亦川在笑。她瞪眼睛:“笑什么笑?你还不如我。”
程亦川很镇定:“我是男人,厨艺不好没关系,像你妈说的啊,娶个厨子就行了。”
宋诗意受到针对,冲过去敲他脑袋,说他翻了天了。厨房里的人在大笑,客厅里的人在折腾,一顿饭吃得十分热闹。
饭后,宋诗意承担了洗碗的大任,而陆小双赶去后海驻唱。
小小的平房里只剩下她和程亦川。
陆小双家也不大,卧室是loft结构,上下两张床之间仅仅隔了个阁楼似的平台,看似两个空间,其实也约等于一个房间。
“你睡上面,我睡小双的床。”
都是运动员,出去比赛连大通铺都睡过,宋诗意心大,也没去想别的。倒是程亦川看了眼这和上下铺没啥两样的loft,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我们睡一屋?”
“放心,我不打呼。”她扫他一眼,想起他在电话里无数次吐槽魏光严。
从前没在一个屋檐下住过,宋诗意只知道程亦川爱干净、瞎讲究,而今要共度一夜,她才发觉这人不只是普普通通的讲究,简直吹毛求疵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让他去洗澡,他走进厕所又黑着脸出来:“这厕所也太小了吧?转个身都困难。”
“你爱洗不洗。”宋诗意从柜子里找了未开封的毛巾和洗漱用品,扔他脑门儿上。
程亦川爱干净,澡是一定要洗的,黑着脸又进去,没一会儿又开始嚷嚷。
“陆小双还是个女人吗?地上怎么这么多头发?”
“操,墙上还长霉了!”
“这水怎么忽冷忽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