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像春风一般亲切,把肥牛送到了程亦川的碗中。
“来,尝尝看。”
薛同:“…………”
他的肥牛!!!
都是年轻小伙,又是练体育的,食量惊人。薛同早上去菜市买好的两斤五花、一斤小排、半斤牛肉很快就被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饭后,程亦川把顺手带回来的水果分给两人。
薛同盯着塑料袋里满满的水果,惊了:“这得多少钱啊?全是进口的吧?!”
程亦川也往口袋里瞧了眼:“不知道啊,我随便拿的。”
陈晓春正处理犯罪现场呢,一边收拾一边回头:“我说程亦川,你这么养尊处优、出手阔绰的,家里还挺有钱的吧?我就奇了怪了,咱队里要不就是像我和薛同这种读不进书,半路辍学练体育来的,要不就是魏光严和卢金元那种家里穷,从农村出来讨口饭吃的。你说说,你家这不挺有钱的吗?你干什么不好,非得上这儿吃苦来了?”
程亦川拿了只香蕉,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嘎里有钱揍唔能念体育了?”(家里有钱就不能练体育了?)
“练体育多苦啊,还赚不了几个钱。”
提到钱,程亦川忽地一顿,想起什么。
他三下五除二把那只香蕉吃了下去,侧头问陈晓春:“哎,我问你,宋诗意她家是不是挺穷的?”
陈晓春不提这一茬,他都忘了,运动员好歹每月拿津贴,平日里又没处花钱,衣食住行都在基地。按理说,宋诗意这么些年运动生涯,早该攒下些钱了。更何况她曾经拿过大大小小各种比赛的名次,最大的都是世锦赛亚军了,不说奖金丰厚,至少也是一大笔钱了。
怎么会连只金镯子都买不起?
陈晓春眯着眼睛看他:“你问这个干嘛?”
程亦川还以为他不知道,翻了个白眼,“你不是百晓生吗?上回还说队里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信以为真了。”
“哎哎,怎么着,你以为我信口开河呢?”陈晓春来了气,把碗往桌上一放,撸袖子,“我告诉你,这我还真知道。宋师姐是吧?她是北京人,老胡同出生的姑娘,上回我还听人说呢,她家胡同就挨着国子监——国子监知道吧?超级大景点。别看胡同是老房子,可他妈值钱了!”
“那不挺有钱的?”程亦川眉头一皱,嘀咕了句,“不应该啊……”
陈晓春斜眼看他:“什么不应该?”
涉及私事,程亦川不便多说,只含含糊糊回答:“我看她平时挺节约的,以为她家境也不太好。”
陈晓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成全自己江湖百晓生的名声,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可是看你是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的,你不准告诉别人啊——”
那是个很短的故事。
须臾之间,窗外阴天了,晴了一整日,终于下起雪来。
第17章 第十七个吻
夜里九点,魏光严满头大汗地回了宿舍。
房间里没开灯,漆黑一片,想必是那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还没回来。
真烦啊,那小子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论勤奋一点不如他,天知道为什么老天爷眷顾,才刚进队就有了这个成绩。
那天在雪场训练,魏光严亲眼看见袁华手里的计时器。
程亦川的速度和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差距,但想想两年前他二十岁的时候,还压根儿滑不出这个成绩。
看程亦川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如今停滞不前大半年了……魏光严心知肚明,那小子超过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哪怕他趁着周末时间去抓紧练习,老天爷也没半点同情心。
一整天下来,依然没有半点进展。
魏光严心情糟糕,抬手摁开墙上的开关,屋内霎时间明亮起来,再一扭头——嗬,床上直挺挺坐着个人!
差点没把他吓出心脏病来。
他哆哆嗦嗦指着床上的人:“你有毛病啊你!大晚上不睡觉,灯也不开坐在那,吓唬谁呢?”
程亦川哐当一声倒回枕头上,拿被子捂住了头,有气无力地说:“你管不着。”
“你以为我想管?我他妈差点被你吓死。”
被子里的人没吭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不动了。
直到魏光严洗完澡出来,程亦川依然保持那个姿势侧卧着,古怪至极。
魏光严觉得莫名其妙,有心问他一句,但自尊心不允许,最后只能暗地里骂了句“神经病”,然后就关灯睡大觉。
可程亦川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今晚陈晓春说的话。
“她家以前条件挺好的,要不她怎么能去滑雪?北京又不是咱们东北,年年下大雪,他们那儿的滑雪场基本上靠人造雪,一般人也没那条件成天去滑。”
“去年听说你要来队里,正巧那时候不是宋师姐也要归队了吗?我还听说你俩在日本就碰过面了,以为你俩有什么渊源,是不是在省队的时候都是一个教练带的。结果我们高教练说,宋师姐不是从省队进来的,当年她在高级雪场纯玩儿呢,恰好跟咱们国家集训队的碰上面了。那么大个雪场,除了咱们职业运动员,就只有她一个玩家级别的,也不知道是谁跟她杠上了,大概是说了什么看不起她的话吧,她那时候年轻气盛,非让人来比试比试。嘿,没想到吧,现在的师姐端庄大气,谁能想到以前的她也是个热血少女啊?”
那一年,宋诗意不过十六岁,缠着父亲带她来了全国最负盛名的亚布力滑雪场。国家队的姑娘们傲气十足,自然是看不起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纯玩家小姑娘了,一口应下了她提出的比赛。
“后来呢?她赢了吗?”
“怎么可能?她才十六岁,也没受过我们这么专业的训练,当然输了。”
“那你讲这个干什么?”
“嘿,你急什么急?输是输了,但当时她又没受过专业训练,居然能跟国家队的较劲,速度还一直咬得死死的,差距非常小。你想想看,她要是接受了专业训练,会有多可怕?”
几个月后,孙健平亲自去了北京,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把她招进了队里。宋诗意终于成为了一名职业滑雪运动员。
她的滑雪是她父亲教的,一名滑雪发烧友,还曾经参加过不少大众级别的滑雪比赛。当年她还是一名高中生,要进国家集训队,基本上等同于告别学业。刻板的母亲不同意,认为荒废学业去练那前途未卜的滑雪,简直是疯了。
幸得父亲全力支持,她才顺利入队。
“只可惜她参加世锦赛的那一年,她爸爸被诊断出了肠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医生就说他活不过半年了。高教练说她家为了给她爸爸治病,用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当时队里还给她捐款了,只可惜杯水车薪。”
程亦川心里咯噔一下,“那她爸爸……”
“走了。撑过了半年,没撑过第二年春天。”陈晓春惋惜地说,“师姐命不好,你别看她成天笑吟吟的,其实心里苦着呢。那次受伤估计也是受了家事的影响,如今成绩上不去,家里的债也没还完,挺心酸的。所以说啊,老天爷是真的没什么心思来顾及我们这些凡人,瞧瞧师姐,多好的姑娘啊,怎么日子过得这么不顺心呢……”
故事到这里就没了下文。
生老病死,再常见不过的事。程亦川自小跟随爷爷奶奶长大,老人家总爱看些家长里短的电视节目,有时候是家庭伦理剧,有时候是亲情类节目,耳濡目染,他也知道了不少。
有时候会翻着白眼吐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悲剧啊?也就只有电视剧里才会这么惨,把编剧能想到的灾难全安在主角身上了。”
可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宋诗意会是那不幸之一。
所以她才这么拮据,那件黑色棉衣从去年冬天穿到今年冬天,也还是她一成不变的常服。
所以她才会在珠宝店里来回踱步,哪怕对那只金镯子爱不释手,也终究只能黯然离去。
想到这,他又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机,那笔转账至今未被接收,到了明天肯定会退回来。
程亦川告诫自己别想了,这又不是他的事,爱莫能助。何况能出手相助的他不都出手了吗?可宋诗意太有骨气,不肯借他的钱。
他试图催眠自己,闭眼睡觉,可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总是商场里的那一幕——
她弯腰凑近了展示柜,天真傻气地看着心仪的礼物,鼻尖仿佛都要触到那冷冰冰的玻璃,而她却浑然不觉。
奶茶店一别,之后就没再见面了。
可他忍不住去想,她是否在那家珠宝店前来回踱步,然后又一次踏进去了?她会不会俯身再一次去探看那只镯子,眼里带着渴望而不可及的伤感?
程亦川重重地翻了个身,烦躁不已。
操,他在这儿瞎他妈脑补个什么劲?她那么有骨气,买不起怎么还会回去受店员的白眼?
可那一幕就是不断在眼前重现。
下一秒,房间响起魏光严忍无可忍的声音:“你还睡不睡觉了?”
程亦川正烦着呢,张口就是一句:“你管我睡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