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岸 (梅琦)

　　他一直在心里默念，又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刻，他说：“死也可以，再见她一面就行。”
　　醒来就在医院了，医生正在给他的脚消毒，因为掉来的那刻他的腿在用力，所以承受了很大的重量，脚后跟跟骨都踩裂了，皮肤碎成了好几半，血淋淋的外翻着，加上跟腱断裂，疼痛常人难以想象。
　　孙晋阳咬牙坚持，一声没吭，额前滚着豆大的汗珠，张赫帮他擦掉，还絮絮叨叨的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幸亏下面有堆沙子，要不然你命都没了。”
　　他还勾唇笑了一下，“老子还是命大。”
　　处理完伤口，医生建议住院修养几天，孙晋阳拒绝了，坚持要回工地。
　　医生见惯了，冷声说：“别怪我没告诉你，你这伤没几个月根本长不好。”
　　他还是坚持出了院，张赫架着他回到工棚，“你只能先养着了，吃饭我给你买，千万不能动，医生说你后面骨头碎的挺厉害。”
　　孙晋阳歪倒在床上，头埋到被子上，闷闷的嗯了一声，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一波一波的不间断。
　　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入睡，只能听着工友此起彼伏的鼾声，睁眼到天亮。脸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如此的循环往复。
　　他心里急，不知道唐苑怎么样，自己现在又成了这样子，忍不住拨了她家电话，接起的同样是她妈妈，这次她妈妈最后说：“我知道她在跟你谈恋爱，但她还小，你以后别来找她了，也别打电话来了。”
　　孙晋阳将枕头扯起来摔到一旁，痛苦的倒在床上，大掌盖在脸上，第一次觉得无能为力。
　　唐庭着手找心理医生，过了几天就带唐苑去看，但没有告诉她，只说“我们出去玩玩，转转，放松一下。”
　　唐苑本想拒绝，可看到堂哥专门开了伯父的车来，不忍心，便拿上了单肩包，临出门想着去玩儿肯定要吃东西，便把钱包也带上了。
　　汽车在路上行驶，有风吹进来，唐苑拢拢额前的碎发，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忽然很想很想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稍晚。

　　☆、第 36 章

　　几乎跨越了整个城市，车子才在城西的一栋住宅楼前停下，唐苑不解的朝身旁看去，“不是要去玩儿吗？为什么来这里？”
　　唐庭扭头看她，抬手揉揉她的后脑勺，没有回答，推门下车，绕到副驾这边，拉开车门，站到旁边，示意她下来。
　　唐苑又执拗的问了一遍，“为什么来这里？”
　　“我们先在这里待会儿，之后再去玩儿，行吗？”
　　唐苑没有反对，心里明白了几分，乖乖巧巧的点头。
　　住宅楼外面虽然看着老旧，里面却还不错，两人停在一家心理咨询工作室前，唐庭敲了几下门，里面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笑着迎他们进去。
　　里面装修的很简单，外间是会客室，里面是专门做心理咨询的，那女人似乎认识唐庭，亲切的问：“这就是你妹妹？”
　　“是的。”
　　“如果可以，我们尽快开始心理辅导吧。”
　　说完这句话，她的目光看向唐苑，唐苑有些不知所措，茫然的望着堂哥，见他点头，便轻轻的嗯了一声。
　　里间同样是简单的装修，摆放了几盆绿植做装饰，唐苑在她对面坐下，微微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
　　女医生的态度亲和，声音也特别温柔，“你是叫唐苑是吗？”
　　唐苑抬头看她，轻轻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你哥哥要带你这里吗？”
　　“他担心我。”
　　女医生抓住机会，顺着话头继续问：“是的，你哥哥担心你，你的家人都非常担心你，可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
　　唐苑眉头轻蹙，随即舒展，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们真的很着急，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也许我能帮助你。”
　　唐苑眼里有星光闪烁了几秒，后又熄灭了，“你们怎么会帮我，你们只会厌恶我，同学老师都讨厌我，我都不能去上学了。”
　　这一刻，女医生终于意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之前发生的事情是唐苑的噩梦，那周围人的冷漠则将她拉下了深渊。
　　“不，他们都不懂，我是知道的，我真的可以帮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在反复的引导下，唐苑终于说出了全部的事情经过，她表面平静，不见一丝波澜，可她的叙述却语无伦次，反反复复的说着那副画架上露骨的油画。
　　女医生将手从桌面上伸过去，握住她的手，“别怕，他是坏人，他会受到惩罚的。”
　　唐苑灰暗的双瞳泛起涟漪，氤氲着水汽，小声问：“我是不是脏了？”
　　“没有，你不脏，你只是现在生病了，会好的。”
　　“真的吗？”
　　“真的。”
　　看着她情绪稳定下来，女医生想多了解她内心的世界，“听你哥哥说你谈恋爱了，是什么样的男孩子？”
　　唐苑似乎有点开心，弯了弯嘴角，目光放空，语气也轻松了不少，“他笑起来很好看，对我很好……”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
　　“你很喜欢他？”
　　“喜欢。”
　　结束谈话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唐苑先于女医生出来，唐庭急忙迎上去，“怎么样苑苑，没事儿吧。”
　　唐苑摇头，看见他脸上焦急的神色，又补充到：“我很好。”
　　心理医生出来，叫唐庭进去，他叮嘱道：“苑苑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出来。”
　　唐庭坐在唐苑刚在坐过的位置上，“柳书，我妹妹怎么样了？”
　　柳书：“我可以肯定她遭受了性侵，就是她的美术老师……”她把发生的事情又向唐庭复述了一遍。
　　唐庭听得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手指攥的咯嘣响，咬牙切齿的骂道：“人渣，我要报警。”
　　“我劝你慎重，不要弄的太大，这是对唐苑的二次伤害，而且现在没有证据，想要将他绳之以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唐庭冷笑，“不容易，我家老爷子碾死他跟碾死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爸是市长，但现在是法制社会。”
　　唐庭燥的很，站起来，“你忙，我带她先回去了。”
　　柳书嘱咐道：“你们回去别多问她这些事情，她不愿意回忆，就正常的相处，稍微多关心她一些，还有她男朋友，要是能多陪陪她会比较好。”
　　“男朋友？她和你说的。”
　　“嗯，看得出来她很喜欢那个男生。”
　　这时，唐庭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打开一看，一条信息，“庭哥，我想出去走走，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会回来的。”
　　唐苑看到他们两人进了里间，便拿起包走了，她的目的很明确，她想见孙晋阳，等她有时间细想，已经在火车上了。
　　夜晚的火车上有些凉，她穿着单薄，揉了揉光裸的胳膊，掏出包里的手机看了一眼，马上就十二点了，还有二十几个小时才能到海市。
　　她上车前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是给母亲的，让他们放心，然后就将手机卡扔在了垃圾桶。
　　火车上有小孩在哭泣，唐苑翻出包里的一颗糖递给他，那小孩含上糖，立马止了哭，还嘿嘿的冲着她笑，张着小手想要她抱。
　　唐苑伸手摸了摸他的手，又软又滑，好似棉花糖一样，也轻轻的对着他笑了一下。
　　过了几站，小孩下车了，人群变换交替，唐苑坐在窗边望着他们，想着，孙晋阳每次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着这人这车这景。
　　唐苑满心都是想奔向他，一颗心热的发烫。
　　火车停在海市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因为之前给孙晋阳寄过东西，唐苑知道地址，便打车过去了，到了地方才听人说他早就不在这里做了。说是在不远地方的工地。
　　唐苑按着那人指的方向走了好久，又左右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一片废墟般的工地。
　　她走进去，没走几步就被人叫住了，疑惑又警惕的看过去。
　　不远处走来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手里捧着两个饭盒，近了才看清是张赫，他不敢相信的问：“唐苑？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孙晋阳，他在吗？”
　　“在在，我带你去，”他走在前面，唐苑跟在他身后，“晋阳要是知道你来了还不得高兴坏了。”
　　张赫带着她走到最后边的工棚，因为天气炎热，门大开着，难闻的气味飘了出来，唐苑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了进去。
　　她站在门口，里面灯光昏暗，看到最角落的人，正艰难的弯腰穿鞋，低着头，头发长了不少，盖住了一半耳廓，他另一只脚上打着白色的石膏，一瞬间，她眼眶滚烫，泪水不停的嘀嗒下来。
　　孙晋阳站起身，扶着床栏，艰难的一步一挪，张赫把饭盒撂在旁边的床铺上，小跑过去，扶住他，“干嘛去？”
　　孙晋阳低声说：“我去个厕所。”
　　“不是给你拿了饮料瓶儿吗？”
　　“算了，我还是出去上吧。”
　　他本来低着头，可感觉有道强烈的目光注视着他，抬眼看过去，直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唐苑怎么会来，苦笑着摇摇头，艰难的挪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