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术法,”澹台夜语气沉稳,眼睛依旧如锁定了猎物一般:“我许下种种好处,只是为了引诱你上钩而已。”
苏绒强绷住了神情,咬牙笑道:“澹台大人这是在质疑我的脑子?”
“哦?公主如此天才非凡?”那个墨发披散的男人举起了右手,平淡道:“我的掌心里,藏了哪个字?”
『止』。
苏绒心里一凛,冷冷道:“没有。”
“你的掌心之中,什么都没有。”
澹台夜抿唇一笑,展开了他的右手。
只有清晰的掌纹,一个字都不曾写下。
“还真是聪明。”
他忽然站起身来,一寸寸地俯身靠近她,低沉道:“那公主殿下,方才的那个故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当初立储之事,闹得皇宫内外沸沸扬扬。”苏绒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的眼睛,逼着自己不能有一寸的慌乱:“按照澹台大人的法子,也只能如此逼莫珩大人出府。”
“故事讲的不错。”冰凉的指尖划过了她的下巴,轻巧的强迫她抬头对视自己:“可惜,那些都是我编的。”
——怎么会?!
苏绒瞳孔一缩,连拍开他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仿佛被人找到了弱点,给直接按的死死的。
“嗯哼?又懵了?”澹台夜松开了对她的钳制,若美人醉卧般半靠在这鸡血木长桌上,淡笑道:“你这如猫儿炸毛般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澹台大人逾矩了。”苏绒语气强硬道:“皆是一派胡言!”
“实际上,莫珩当日晕厥,不是因为惊马落湖,而是因为中毒。”澹台夜托着下巴轻巧道:“他身患消渴症,又在喜宴上暴饮暴食,落在水中以后病症加重,这才昏迷不醒。”
“你真的会医术?!”苏绒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为了诓我——还特意编了一整个故事出来!”
“你刚才讲故事的样子真有趣,”澹台夜浅笑道:“说的我都信了。”
“居然——”苏绒彻底破了功,捂着脸瞬间想钻到地下去。
亏她还全信不疑,将整个故事又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
“你这术法,对旁人用用,倒也能捞着不少好处。”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淡淡的宠溺:“可我平日里都收敛思绪,你又能听的出来什么?”
苏绒呆呆的任由他捏脸,仿佛被拎住后颈的猫儿一样,半分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澹台夜挑眉道:“所思所想,哪怕不会被他人听见,也会表现在肢体语言上。”
戒备、空虚、紧张、欢喜,哪怕面孔毫无表现,从走路的姿态、肩膀的松弛程度、侧坐的角度,尽数完整的暴露出来。
澹台夜在朝中的时候,就纯粹的如同一张白纸。
他的身侧没有气味,神情永远恭谨恬淡,无论何时何事,行走的姿势都不会改变分毫。
就如同勘破人间的谪仙一样。
苏绒看着他,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这样的人,学什么都快,因为洞察力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
他会的,绝对不止一门医术。
恐怕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知识,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问你。”澹台夜从桌子上慢悠悠地滑了下去,又端坐在了凳子上,打量着这个略有些惊惶的少女:“你,为什么想当皇帝?”
为什么?
苏绒下意识的开始思考答案。
她贪慕权力,享受山呼百应的无上荣光吗?
不,等这皇位到手之后,她就会想着脱身离开,内心对那玉玺半分眷恋都没有。
她想做皇帝,既是因为她骄傲的不甘屈于人下。
更是因为,这是游戏中最难的选择,而已。
苏绒一直都活的很寂寞。
她进娱乐圈,便一路靠着巧言令色和对自己的那一股子狠劲,一路神挡杀神的走到了事业的巅峰,不仅拿下了国内的四大奖项,连国外的知名电影也担当女主,拿下了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她学语言,便英法粤娴熟如母语,连咬字时尾音的弧度都惟妙惟肖。
而当人在世间活到淋漓尽致的地步了,便也高处不胜寒了。
苏绒一度觉得,自己都快得道成仙了。
她置身于人群之中,只感觉处处都可以戴着虚伪的面具圆滑交际,可处处在心里都毫无交融感。
那些男男女女,对名利的追逐,对快感的放纵体验,都如同浮世绘里的众生,庸俗到虚假的地步。
活到了这个份上,还有哪个男人配的上她呢?
在婆媳纷争里也好,在深山荒村里也好,哪怕把她扔到家暴成风的地狱之中,她也有一百种方法活下来。
——活的太明白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人性宛如被切开的洋葱,每一寸都被她看的透彻。
也因此,才更加寂寞。
澹台夜见她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并没有催她,而是又给她续了半盏热茶。
“苏绒。你也只是,在享受这场游戏而已。”
他垂眸望着徐徐升起的水面,看着茶叶沉浮,声音低沉而又温和:“我们拥有一样的彷徨,也拥有同样的一份孤独,难道不是吗?”
苏绒怔怔的看着他,只觉得有种面具被摘下的难堪与悲伤。
就好像突然被看穿了最真实的自己一样。
也仿佛最深处的脆弱,被人轻而易举的看穿了一般。
她原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孤独下去。
杏眸里沁出了氤氲的水雾,只无声的那样看着他。
“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缓缓起身,站在了她的身侧,眼神里透着几分怜惜:“真正渴望权力的人,在提到野心的时候,眼睛里的狂热是藏不住的。”
你活的太冷静,冷静能让我感觉到那一分置身事外的游离感。
“不……”苏绒哽咽道:“我……”
“你只是觉得,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再挑战的而已。”澹台夜温柔的将她抱在怀里,任由眼泪打湿自己的袖子:“既然喜欢,皇位便送给你好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桑田新政开始在小范围的郡县里推行。
出乎意料的是,百姓们都热火朝天的响应了这一号召,似乎并不是被微薄的桑苗补贴所吸引。
其实仔细一琢磨,谁对钱生钱的法子不感兴趣呢?
这桑田新政改善了空间和水源利用,京区的丝绸市场向来繁盛,此刻是个明眼人都知道这新政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收入,何况皇上还补贴种桑苗的钱。
前脚官方监察使刚走,后脚宣讲使又来了。
这宣讲使先感谢了一番皇上的良苦用心,又表示自己的俸禄全是海阳王掏银子给的,巴拉巴拉就开始讲桑树的种植细则,连旱涝时的处理方法都讲得头头是道,一看就是行家。
宣讲使愣是一股人若散沙般分散至各省各郡,开始推讲这桑田制的种种好处,不仅渲染了皇家对百姓的关心体恤,还顺带全面普及了一通农耕方面的各种知识。
没办法啊,这农民识字率低,只能靠宣讲的。
前头苏绒跟澹台大人达成秘密的共识,后脚便一起找了趟海阳王,顺带相当大方的给了他五千两黄金。
这五千两,足够雇佣一千余宣讲使和监察使,去全国各地巡游宣讲。
前头宣讲使讲完走人,后脚监察使过来检查效果,建立系统的整套机构,对下层称赞海阳王的种种好处,对上层却把功劳都归功给皇帝。
这做人做到决处,也算完全挑不出毛病了。
苏绒虽然有瞬移的本事,但也只敢在澹台府中来去,再从秘道穿至邻居的空房子里,从小门出去。
她很少出去遛弯,但有时候逢着休沐的日子,夜市上人来人往,混迹在人群之中倒也还算安心。
澹台夜对于她的种种可疑的事情,包括读心术在内,都不多问一句,仅一派平和的任由她离开再回来,顶多也披上斗篷帽檐,陪她在这人间走一趟。
苏绒暗中布置着种种,苏慎也渐渐接触的越来越多。
他始终不解的,是苏绒对自己笃定的自信。
“你就不怕……我登基之后,把你直接贬为庶人,断了你任何的念想?”苏慎一脸的忐忑,完全没有在外人面前的那几分气度:“你不要忘了,我坐上这龙椅,就变成发号施令的人了。”
苏绒看着他,浅笑不语。
即便如此,这朝廷上下,也尽是我和澹台的人,与你半分钱关系都没用。
哪怕是沈似——他为了沈家,也必须站在澹台夜的身边。
每个人都是力量和利益的奴隶。
老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倒是终于动了再立储君的心思。
苏钟每天起床都变得迟缓而又费力,他感觉自己像是风中残烛,做什么都渐渐力不从心。
但是这储君,不能再轻易立了。
他看见了太子如何从平和从容的模样,一步步变成如今急功近利的丑恶嘴脸。
自己现在还没有驾崩,也必然想活的久一点,这上下的臣子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万一是盼着自己早点死,好进一步献媚上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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