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紧咬牙关,拜受印绶,头重重磕在地上,痛声道:“孙权……领命!”
体内仅剩的余力毫不停息的一点一滴消散,痛感钝化,甚至所有感觉都在消逝,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他费力的睁大双眼慢慢扫过他的妻子,他的母亲,他的弟妹,他的臣属,可惜一个个都看不清了。他笑喘了几口气,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艰难,也是无比果决,“权弟,你的才干胜我十倍,足当大任。还有一句话,你要谨记,倘内事不决,可问张昭……外事不决,可问周瑜……”说到此,他遗憾的在心里道,可惜公瑾不在此……
他挣扎的不让自己闭上双眼,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小乔……”
乔薇明白他下面想说的话,心痛如刀绞,走上前跪在孙权身边,流泪道:“姊夫,你有什么话要我转告周郎?”
“转致公瑾,剩下的路只能靠他替我完成了,勿忘昔日之誓,好好帮助仲谋……”无边无尽的黑暗逐渐吞噬他的意识,眼中的神采慢慢溃散,他的声音也渐渐低去,像流星划过黑夜尽头,最终归于无尽的寂灭,“结识公瑾是我……孙策毕生幸事……愿与君……世世为……兄弟。”
戛然而止,空气似乎有一瞬的凝滞,随后撕心裂肺的哭声响遍整个将军府。
他呼出最后一口气,头微微一垂,在自己深爱的妻子怀里,永远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十七岁丧父承继旧业,十九岁率千余旧部挥师东进,据丹杨,破横江、当利,占吴郡,下会稽,克庐江,得豫章、庐陵、鄱阳……攻无坚城之将,战无交锋之虏,数年间横扫江东,年纪轻轻就已成就一方霸业,他的崛起,点燃了江东锐意进取逐鹿天下的大火,他的死去,象征着一个时代的一去不复返。
大江依旧东流,时间依然飞逝,江东仍在这里,只是小霸王不会再回来。
哪怕后人无限惋惜哀叹,留在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建安五年,四月四日夜,孙策逝世,年止二十六岁。
此后,江东再无双璧……
作者有话要说:
☆、江东易主
更漏已过卯时,黑夜快速散去,天际渐渐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然而那个如太阳一般耀眼的男子却再也看不见初升的朝阳。
短短几个时辰内,吴侯伤重不治的消息就几乎传遍了丹徒,这无疑对城中的百姓和即将北上的士兵是巨大的晴空霹雳,恶意流言、不安恐惧疯狂的滋长蔓延,想必不久噩耗就会传遍江东,那时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不说以后,甚至在当下,驻扎在此的军营就有哗变之势。
府外的天地已是一片风雨肃杀,府内,太夫人因悲伤过度身体不支,被孙翊孙尚香扶下去休息,乔颜一动不动的跪坐在旁,目光呆滞的望着夫君,仿佛他只是睡着了一般,乔薇哀痛的搂着阿姊,可身体的温度温暖不了她也温暖不了自己,孙权跪在榻前泪流不止,虽然压抑着哭声,但背脊不住的颤抖,他一夕之间成为了江东之主,可到底,他还只是个不满弱冠的少年。
倒是稳重严厉的张昭先冷静下来,明白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必须马上将局势稳定下来,他努力压下悲痛,对孙权劝道:“孝廉,此刻是哭的时候吗?周公立法三年之丧,但当时徐戎作难,伯禽停止服丧而率兵征伐,不是伯禽故意违背父愿,而是时局紧迫不得不为。如今奸佞竞逐,豺狼满道,这时哀伤亲戚,顾全礼制,无异于开门揖盗,绝不是仁义理智之举!”
孙权脑海里一片混乱,对于张昭引经据典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张昭长叹一声,只好亲自帮孙权改换吴侯的官服,扶他上马,列兵而出巡视军队,这才暂时稳住了局面。
随后孙权下令拔营回吴,同时派人给各郡报丧。张昭担心各地驻军来吴郡奔丧会使盗贼蜂起,更加动荡不安,便建议给各属县发公文,让各个驻地将领太守各守其职,在当地服丧祭奠即可。
孙策骤然逝世,本来被压制的江东错综复杂的势力又蠢蠢欲动,四面八方的威胁纷至沓来,孙氏惟有会稽、吴郡、丹杨、豫章、庐陵,偏僻险要的地方犹未完全服从,而天下英豪布在各个州郡,寄旅江东的宾客并没有结成君臣之固,对于去留还处于观望态度。江东陷入风雨飘摇中,吴郡城内更是暗流涌动,政局极为不稳,孙权年幼稚嫩,刚刚承继大业,并不为多数人所看好,朝中文武官吏隐约分为三个派别,一是支持孙策遗愿辅助少主孙权,二是支持颇有孙策风范的孙翊,三是支持父亡子替认为接人的该是孙绍,而孙绍尚在襁褓,应有大乔夫人代为执掌……但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心为江东大业着想,有多少是衷心效忠孙氏,又有多少是想趁乱作祟危害江东基业?
处于流言漩涡中的大乔心照不宣,她不管别人怎么看,依旧倔强又坚韧的在灵堂给孙策守灵,不管谁明里暗里劝她此事都以沉默相回,孙权自回吴以来几乎没合过眼,防范北方的曹操、西边的刘表趁火打劫,防止山越暴起作乱、部曲私逃、宾客流失,还有树立威信,稳定军民,镇住豪强等等,总之忙得是焦头烂额。
这时,又有一个消息传来,掀起了不小波澜——
中护军周瑜将兵赴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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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夏蝉鸣的衬托下,午后的侯府后院越发显得寂静。
乔薇站在廊下漆柱后的阴影里,本来她才安顿好前来奔丧的父亲,正准备回灵堂看阿姊,经过此处时却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远处湖岸边的绿茵草地,如镜湖面在明媚日光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草丛间翩跹起舞,耳边似乎又响起上次宴会的欢声笑语,乔薇嘴角露出恍惚的微笑,风景依旧美如画,唯有人不似……去年时。
婢女初云自画廊的一端走来,见她身形单薄,神色疲倦,竟是说不出的落寞寂寥,初云走至她身侧,轻声开口,仿佛怕惊扰她一般道:“夫人,府里传来消息,将军马上就回吴了。”
乔薇垂下目光,嘴角微笑消失,嗓音微哑道:“他还另外说了什么吗?”
初云摇头,“没有。”
乔薇闭上双眼深深吸一口气,去无法缓和那如针刺般的心痛,孙策的去世,对他的妻子、对他的弟妹、对他的老母、对他的臣属、对他的百姓、乃至对整个江东都是巨大的打击,然而还有一个人,他的心痛,绝对不比任何人少,那便是周郎。
乔薇不敢想象周郎得知姊夫死讯时的情景,然而一想到他的痛苦悲伤,她就喉头一涩,眼角不可抑制的滑下一滴清泪。
初云因外面的蜚短流长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她绞着衣角,缄默片刻,终是隐忍不住小心斟酌道:“外边都在传言……说将军带兵奔丧是想……”
“谣言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乔薇果断地打断她,犹带泪痕面容微微露出一丝厉色,“周郎的为人如何?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绝不会有负于姊夫,更不会做危害江东的事。”
初云自知失言,羞愧的咬了咬唇,顿了顿,见夫人缓缓转身,那单薄又孤傲的背影似一株开在悬崖峭壁的白槿,受凛冽寒风欺压,却依旧顽强孤独的绽放,她心疼的唤道,“夫人,你休息一下吧,这两天你就几乎没怎么睡觉。”
乔薇驻足,却没有回头,一阵微风穿过回廊,吹得她鬓发微乱,不答反问,“阿姊休息了吗?”
“也没有,自两天前主公……先主公入殓后,她就一直守在灵堂,不说话,不睡觉……那样子让人看了真是……”初云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忙伸手偷偷地拭了拭眼角。
再抬眼望去,夫人却头也不回缓慢的向灵堂方向走去,白裙微荡孤清冷寂,阳光灿烂也驱散不了这寒意,孑然倩影消失在拐角,唯剩微风卷起庭前落花残叶穿过冷清的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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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权力的交接都是父亡子替,恕臣直言,理应由先主公亲子孙绍继位。”
“如此才是千古不变之正理。”
“请夫人三思!”
还未走进灵堂乔薇便听见那些七嘴八舌的所谓的劝谏,哪怕阿姊不回一句,那些人还是紧逼不放,不由的眉心一皱,快步跨进去,拂袖冷然道:“诸位大人请回吧,你们若真的对讨逆将军衷心不二,就请不要在他尸骨未寒之际违背他的遗愿。”
堂中身着官服的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为乔薇的凌人气势所慑,倒不敢再多言,匆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退下。一阵穿堂风悄然而过撩起白幔上下飞舞,也许是太过压抑,虽然白色蜡烛寂静燃烧着,灵堂内依旧感觉十分昏暗,身披粗麻孝衣的乔颜面无表情的跪在楠木棺椁之侧,那双秋水眼眸此刻温柔不在,只剩一片漆黑的死寂,空洞而茫然的盯着香案之上端正摆放的灵位。
故讨逆将军孙策之位。
那美姿颜好笑语的小霸王,亦是她的夫君,她的孙郎,如今能触摸到的,只有冰冷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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