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周行的心事无人知晓。姜锦年转头就把他忘了。她记得昨天傍晚,傅承林提过不同类型的投资。她便赶在下班之前,出具了一份新三板投资的研究方案,发送给陶学义和她的直系上司。
所谓“新三板”,指的是国内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IPO过程十分漫长,新三板为小公司提供了便利,促成了微型、小型、中型企业的融资。
虽然,股权投资并非姜锦年的分内事,可她想起了从前高东山的那个“电商合作计划”,不是也得到了投资委员会的一致赞成吗?她斗胆亲身尝试一把。
泉安基金的产品不多,称不上“专精”,广撒网,更可捞鱼。
这两三年来,金融业挣钱也不容易。2018年的市场行情如何?那还是个未知数,兴许A股能涨起来呢,姜锦年乐观估计着。即便她很不相信这种乐观。
她私下里和傅承林吐槽证券市场。
她说:“大家都想挣快钱,快进快出,每个人都很浮躁,我也是。”
傅承林却回答:“挺正常。”
明天他们都要出差,今晚就比较懈怠。
两人完全没碰工作,而是去了家庭影院,随便挑了一部名为《银行家》的电影。这间屋子紧挨着傅承林的车库,并被设计成影院模式,仅有十个座位,最中央的两张座椅最大。
由于没有别的观众,姜锦年毫不遵守秩序,总是在和傅承林说话:“为什么正常?你要给我讲几个理由。”
傅承林一边看电影,一边回答:“很多人都想一夜暴富。有了钱,再去消费,普通人的正常心理。”
姜锦年问他:“你想一夜暴富吗?”
她保持着一种随意的坐姿,纤长双腿伸直,架在扶手上,雪白肤色在幽暗处细腻反光。傅承林视线仍然定格在前方。可他撩开她的裙子,摸过她的腿,方才回答道:“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我想一夜暴富,那会儿我亏了老本。”
“现在呢?”姜锦年问道,“亏没亏过?”
她并拢双膝,往他那边挪。
他道:“坐过来。”说着,还轻拍自己的腿。
姜锦年不以为然道:“我不要坐你大腿。我又不是没座位,坐你身上,像什么样子。”
傅承林也不管她是怎么想的,推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座椅扶手,揽着她的腰,稍微一使力就将她拖了过来。皮椅坐垫凉凉滑滑,姜锦年差点跌下去。她没有防备,被他握着双手,顺势倚靠上他的胸膛。
姜锦年正要和他闹,他指了指光线变幻的荧幕:“我不常有看电影的时间。”
她顿时安静乖巧:“那你继续看吧。”
影片接近尾声时,她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又问了一句:“你们的资产公司,曾经亏过钱吗?”
傅承林道:“亏过。”
姜锦年讶然:“亏了多少?”
他说:“百分之一点二。”
“不高啊。”
“嫌低了?”
姜锦年辩解道:“我希望你一分钱都不亏呀。我是在安慰你,你只亏了一点二个百分比,不算高,你懂吗?有没有理解我的善意?”
傅承林点一下头,表示理解:“一分钱不亏倒是不可能。以我现在的水平,做不到零失误。”
姜锦年继续探究:“为什么?”
傅承林解释:“人会出错,程序也会出错。我不是万能机器。百分之一点二的亏损,我们公司勉强可以承担。”他和姜锦年说了试水方式,阐述他的量化投资策略——这是千金难求的知识,姜锦年全神贯注地听完了。
随后,她又担心:“这是不是你们公司内部的机密?我认识别的量化高手,他们谈起方法,基本都不讲实话的。”
在她的正前方,电影已经结束,屏幕出现主创人员的名字,结尾曲婉转悠扬。
光幕作为幽暗的背景,忽明忽灭。姜锦年趴在座位里,下巴搁在柔软的抱枕上,眼角微挑,真像一只小狐狸。傅承林勾起她的头发,当她凑近他,他低声道:“我是你丈夫,当然会说实话。”
姜锦年眼中闪着光,感慨道:“你真好。”
话音未落,她推一下他的手腕,得寸进尺:“明天你们那个量化金融峰会,我去不了。你帮我观察一下,有没有特别重要的内容,回来再转述给我。”
傅承林立刻答应了她。
次日一早,两人同时出发。
但他们不能乘坐同一班飞机。
姜锦年要等待公司的同事,而傅承林自然有他的交际圈。
傅承林在贵宾室里和几个人谈笑风生,其中一位一身行头的年轻小伙子还管他叫哥。那人注意到姜锦年,问一句:“哥,这是我嫂子?”
傅承林道:“是你嫂子。我和她认识九年,今年初,刚领的结婚证。”
年轻小伙就笑:“飞机上,我要跟她聊天。”
恰在此时,姜锦年接了一个电话。她和傅承林挥手告别,拎起背包,去了另一侧的候机厅,两位同事正在等她。几人商量一番,决定今天下了飞机,马不停蹄,立刻赶往调研场所。
*
天公不作美,飞机延误半小时降落。
室外正在下雨,乌云翻滚着笼罩大地。
濛濛细雨如烟如雾地挥洒,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意蕴。从机场出来以后,姜锦年的外衣和裙子都淋湿了。这种天气,她打伞相当于没打,那雨丝携着柔风,细细绵绵,能从伞沿之下穿过。
余乐乐问她:“我们直接去公司做调研吗?”
姜锦年道:“对的。”她顺口问一句:“你是哪里人?”
余乐乐扶紧了行李箱:“我讲话有口音吗?我跟你学普通话。”
姜锦年笑着摇头:“没有,只是很软。”
余乐乐道:“我是江苏南京人。”
她还说:“你也软。”
“南京?”姜锦年避开另一位男同事的所在位置,拉高了行李箱的提竿,隐晦地说,“我知道一家公司,很感兴趣,但是我没空去南京实地考察。”
余乐乐立马提议:“我找人帮你问问。”
姜锦年心中充满了顾忌。她不能留下把柄。哪怕她出发点是好的,经过人们的口口相传,难免有些衍生意义。她干脆作罢了,推脱道:“我下周找陈总,安排出差机会。”
她牵挂着南京的那家金属钴工厂,这两天一边调研互联网行业,一边忙着做工厂的基本面和技术面分析。她白天奔波,晚上熬夜,还要和同事们沟通,别说去找傅承林,跟他视频聊天都得抽空。
但是,姜锦年给券商的工作电话倒是打得勤。
她的开场白一般都是:“你好,我是泉安基金的经理。”
对方基本上都会卖她面子——部分基金公司会拖欠券商的管理费,泉安基金从来没有过这种行为。
几个电话打完,姜锦年的工作有了进展,心道:等她回家,要把经验分享给傅承林。
傅承林在深圳待了两天。
第一日,他出席第一场金融峰会,只听人讲话,自己没参与。
第二日,他代表本公司,在会上发表演讲。提问环节,仍有嘉宾怀疑量化方针在A股市场的可行性究竟有多高?
傅承林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质疑,他说:“2016年以前,不少量化投资集中在小盘股。今年开始,投资范围变广,以我们公司的数据为例,回报率……”他稍微停顿片刻,因为他想起姜锦年那句——“我认识的量化高手,基本都不讲实话”。讽刺的是,他现在也没打算诉说实情。
市场竞争激烈,他不会让别人搭乘他的船,扬帆起航。
他介绍公司业绩,顺利完成了解释,满场响起一阵掌声。
各大门户网站的财经记者们集中在某一片区。傅承林走下演讲台,某位记者还追问他:“你的量化投资策略具有通用性吗?”
傅承林重复道:“通用性?”
记者解释:“不是生安白造,阿婆阿公和后生仔都能看得懂。”
傅承林没有迟疑,直接回答:“量化投资做不到一本万利,模型需要不断被更新。市场永远在动态变化。相应的,投资策略也要改进。”
他的言谈举止沉稳有度。他还说:“我们公司能为阿婆、阿公、后生仔们提供服务,预计回报率十分稳定。”
记者又问:“你们公司的投资门槛?”
傅承林回避道:“正在调整。下半年会出新规定。”
记者本该去找其他嘉宾。但他稍作掂量,再次提问道:“留个邮箱,我把写完的采访稿发你过目。我们给贵公司拟新闻标题——中国的詹姆斯·西蒙,新一代量化投资引领者,你同意吗?”
傅承林谢绝了。他自称公司规模小,国内A股与美国股市不同,投资者不能相互比较。
记者觉得他言之有理。
傅承林与他告别,走向周围,新交了几位朋友。
香港那边的伙伴来了一些。人家问他:“山云酒店还做上市吗?”
他说:“正在筹备,项目重启。”
朋友们感叹:“去年多好的机会,错失了一次。好事多磨啊。”
有人丝毫没听说山云酒店上市失败的原因,四处询问。知情者讳莫如深,不知情者抿唇一笑,后来还是傅承林自己作答:“早年在香港犯过错,现在悔改了,希望证监部门再给一次机会。”他说着,与众人碰杯,谈笑自若,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