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月色凉薄如水,心底的那丝伤感萦绕不散,她憋了半晌,终于轻咳一声,哑声说:“外公还是那么年轻好看, 外婆去世时却已经苍老得不行了。”
“我知道。你爸爸接她去治病时, 车子开过石桥, 我见到了她。”林西垂下过于浓密的眼睫, 声音低哑而哀伤,“她头发都白了,隔着车窗望向溪水,却看不见我。”
这是夏语冰一直没有想通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问:“外公,你说外婆看不见你了到底是意思?为什么会突然看不见你了呢?”
“你能与妖怪通灵, 把手伸过来,我会告诉你一切的真相。”说话时,林西颈侧的腮微微张合,明明是怪异的模样,嗓音却十分温柔低沉。
夏语冰顿了顿,才缓慢而坚定的点了点头,将手朝他伸去,握住了他湿润冰冷的、带着指蹼的手掌。
霎时间,以手为媒介,眼前的寒潭月影像是被吸附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意识抽离,一束刺目的强光射来,画面陡然翻转,无数陌生的场景像是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浮现!
视线所及的画面暖黄而斑驳,透着陈旧的气息,阳光透过碧波潭水,照亮了水底的藻荇和卵石,夏语冰站在石桥上,呆呆地望着波光荡漾:水草温柔地摆动,水面下有一条暗青色的大鱼恣意畅游……
过了好一会儿,夏语冰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外公的记忆!她被迫进入到外公的回忆里,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陈旧的过往。
这是灵溪石桥,一切故事的开端。
夏语冰趴在石桥上朝下看,忽见水面上一阵阴影扑下,水里的鱼来不及躲避,被一张大网罩住……拉网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实村民,浓眉大眼,正踩在竹筏上收网,爽朗笑道:“嘿!好沉哪,大丰收啦,英子!”
竹筏上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尽管穿着一身蓝靛色的、打了补丁的旧衣裳,但依然遮不住清秀的眉目和满身灵气。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着光,指着捞上来的渔网拍手笑道,“你看你看,爹!这条鱼好漂亮!”
“哟,这鱼看起来不大,倒挺沉的!可以卖个好价钱,给你买新衣服啦!”壮实的男人喜笑颜开,伸手按住渔网中拼命扭动挣扎的暗青色大鱼。
“……爹,这条鱼好奇怪,鳞片像是宝石一样好看,要不,咱把它放生了好不好?”
“傻英子!放了它,咱们吃什么?快回去了!”
英子,林秀英……这个小女孩是童年时期的外婆吗?
夏语冰正迟疑,却见画面一转,日影倾斜,从清晨跨越到了黄昏,那疑似外婆的小姑娘哐哐当当提着缺了口的木桶跑过石桥。
“喂,等等!”夏语冰伸手想要抓住她,那小女孩却恍若不闻,如同一阵青烟似的从她身体里穿过,竟然不是实物。
夏语冰有些失望,跑下石桥,就见姑娘一步一步费力地将木桶挪到灵溪边的竹码头上,溅出了一阵水花。
她抬臂擦了擦红扑扑的脸蛋,撸起袖子,从桶里抱出一条青黑色的、泛着幽蓝玉石光泽的大鱼,迟疑了一下,才将大鱼放回了溪水中。
“下次小心点,不要再被渔网抓到啦!”女孩抹了把汗水,然后起身,提着空荡荡的木桶从夏语冰身边跑过,回家去了。
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那条大鱼绕着码头游了三圈,尾巴一摆,化成了一个人身鱼尾、生有耳鳍和指蹼的俊秀少年。金红色的夕阳镀在少年的鱼鳞上,闪着璀璨的光泽,他伫立在水中,怔怔地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许久才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化成水底的一道阴影溯流而上……
那是,外公林西。
接下来的画面像是快进一般一闪而过,十多年过去,小女孩渐渐长大,出落成一个水灵清秀的大姑娘。她时常在溪边梳头,将油黑的长发编成两条□□花辫拖在胸前,质朴而美丽,只是她不知道,每当她在溪边梳洗浣衣时,总有一条青黑色的大鱼藏在暗处,偷偷地陪伴着她。
事情的转机,是在1969年的夏天,雷雨大作。
那晚的风雨来势汹汹,二十岁的林秀英从隔壁村的小学教书回来,因为下雨路滑,回到灵溪村时已经是黑漆漆的夜晚,又刮着大风,她浑身湿透,举着破伞顶风前行,在黑暗中一寸一寸朝前挪动。
走到石桥上时,一阵凌厉凄狂的大风卷来,她整个人连带着雨伞被掀翻,腰部在石壁上重重一磕,身子顿时失了平衡,直直栽入了波涛汹涌的灵溪中!
在她尖叫着掉入水中,被翻腾的巨浪吞噬的那一瞬,一条黑色的身影拼命逆流而上,朝她游去!
第二天早晨,风停雨止,林秀英在溪边的草地里醒来,金色的晨曦中,有一个英俊的男子逆光坐在她身侧,朝她笑出一口白牙:“你醒啦!”
林秀英怔愣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男人的笑和夏日的暖阳相比,哪个更耀眼。
不过很快,林秀英发现有些不对劲:白皙英俊得有些过分的男人除了腰间围了一块破布,堪堪遮住重点部位外,其余地方皆是不着寸缕!他的头发湿淋淋地搭在额前,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紧致匀称的肌肉上划过一道晶莹的弧度,再配上那样张扬的笑容,没由来让人脸红心跳。
“你……”那是一个含蓄的年代,孤男寡女在溪边,一个浑身几-近□□,一个浑身衣裳湿透,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的。
林秀英下意识推开男人过于靠近的身躯,又在他欺身向前想要解释的时候,恼羞成怒地给了他一巴掌:“你耍流氓!”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林秀英才知道原来是男人救了她,将她从滚滚的洪水里捞了出来。
一时有些尴尬,林秀英望着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的男人,干咳一声,腼腆地说:“不好意思误会了你,谢谢你昨晚救了我。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
“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知道你的名字。”
男人明显有些为难:“我是灵溪……”
南方的妖怪,又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年轻水妖,一时前后鼻音没有说清楚,让林秀英误会了:“你叫林西?哪个西?西边的西吗?”
男人云里雾里,懵懂点头,稀里糊涂地定下了自己人类的名字。
第二天,林秀英送了林西一套她亲手缝制的衣裤。
从此画面交叠而过,每一帧都有林西的影子:每天早晨林秀英出门,石桥边的石碑上都会放着一束带着露水的、新采摘的野花,碑上有一行新鲜的水渍,一笔一划写着‘赠林秀英’几个字……林西躲在水里,看到林秀英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将花束放在鼻端轻嗅,笑容温婉而羞涩。
每天下午,夕阳欲颓,林秀英从学校回来,林西就会忽地从身后跳出来,大声喊她的名字:“秀英!”
等到她回过头来时,他又笑出一口白牙,一溜烟跑回林子里去了,只从叶缝后露出一双眼睛,偷笑着打量她涨红的脸。
“秀英,这人是谁呀?面生的很,是特意跑来咱们村向你求爱的吗!”
同行的女伴们打趣她,林秀英脸红如熟透的苹果,支吾着否定:“别胡说!”然而那双眼,分明又是甜蜜的。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类时,林西也是有过挣扎的。他的修为太浅,才刚刚学会化形,无法离开水源去人类的世界长期生存,可明知如此,他的心仍然不可抑制地追随林秀英而去。
他贪恋她的笑容,贪恋她的温暖,贪恋她给予自己的一切美好与希望,如同饮鸩止渴。
他试着逃避,在水里躲了几日。路边的石碑上不再有鲜花,夕阳的归途中也没有他突然窜出的身影,有好几次,她都看到林秀英站在石桥上四处张望,呼喊他的名字,最终又在夜幕降临时落寞而归……
他听到同村的女人取笑她:“秀英,你的野男人抛弃你了吗?”
林秀英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掐住般,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那一瞬,林西几乎想不顾一切地跃出水面,抱一抱她单薄萧瑟的身躯。
但,从那天以后,林秀英已经半个月没有路过石桥了。
又过了半个月,林西再也按捺不住思念,终于在一个朦胧的雨天再次化出人形,前往村庄,敲响了林秀英家的门。
记忆里的夏语冰站在破旧的院落里,被迫旁观一切。当林西出现在林家家门口时,她清楚地看到了外婆眼里的惊喜和泪意。
那时,外婆的父亲去世已经半年了,村里的长辈欺负外婆无依无靠,逼着她嫁给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这几日,外婆都是以泪洗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林西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劈开黑暗,给了她希望和光明。
只是,这个‘救世主’很紧张,一步一步地跟在外婆身后,眼里的挣扎和痛楚交织,最后败给了名为‘爱情’的甜蜜。
过了很久,林西凝望着外婆,两手紧张地交叠在一起,一字一句地说:“秀英,要不……我娶你吧。”
雨声滴答,落在长了杂草的石阶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外婆消瘦的身姿明显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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