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傻,人生匆匆数十载,时间是那么宝贵,大片疆土等她征战,大把男人……哦不,和爱人享受每一分钟都来不及,那些讨厌鬼又有什么资格浪费她的一秒钟?
“好画需留白,人生应如是。”他最后的话淡然豁达,黎夜光惊讶地发现,这竟是她第一次与黎为哲认真地谈话。
第八十章 泼黛揉蓝画不成
part80
泼黛揉蓝画不成,暝色仍含紫。有些事就是努力了也不会有回报,因为努力是常态,回报却是随机的。
——《夜光夜话》
清早六点,是余白准时来黎家送信的时间,他按照惯例按下门铃,等待黎为哲给他开门,可今天大门一开,门里却站着叉腰以待的黎夜光。
余白一愣,她已经伸出手来,“把信给我。”
余白连忙把信递给她,怀着小小的期待问:“你要看吗?”
黎夜光用手捏了捏,还真是厚厚一叠啊,她撇嘴回答:“太长不看。”
“哦。”余白低头,转身要走,她却冲他勾勾手指,“进来。”
余白眨眨眼,好奇但是听话地跟她走了进去,大门刚一关上,黎夜光一个反手就扯住他的上衣,余白毫无防备,突然就被剥了个精光,赤条条地站在她面前。
他右肩本就有一块烧伤的疤痕,再加上昨晚替季师傅挨了一棍,现在疤痕加淤紫,整个肩膀都肿高了一公分多。她拿起一瓶红花油,把他按到沙发上坐下,“你是不是从小就蠢?你一个画画的人,右肩受伤,真打算罢笔了是吧?”
余白还没来得及回答,右肩就是一阵火辣的热感,她用温热的掌心一点点推开红花油,药力渗进皮肤,他白净的肩头全部红起来,顺着脖子向上蔓延。余白咽了下口水,紧张地问:“夜光,你愿意理我了?”
“不愿意。”
“哦。”他再次蔫了,“你是怕我画不了壁画耽误展览,对吧?你别担心,我左手也能画画的……”
黎夜光猛地加重力道,按得他哀嚎一声,她没好气地说:“左手也会画画了不起是吧?所以右手伤了也无所谓?”
“不是、不是……”余白赶紧摇头,“我是不想你生气。”
“我见到你就会被你气得半死,你还说不想惹我生气?”她哭笑不得。
“我知道,我没有完成你的三个要求……”纵然余白有万般不是,但他也有一点好,就是老实,认起错来格外诚恳。可黎夜光眉头一动,打断他的话问:“季师傅什么时候走?”
“一会就走了,我给你送完信就要去火车站送他的。”他难过的时候连眉毛都会耷拉下去,黎夜光实在没眼看,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然后把衣服丢给他,“把衣服穿上,我和你一起去。”
因为是工作日,又是清晨,火车站的旅客并不多,季师傅和刘哥并排坐在站外广场的长凳上,刘哥掏出一根烟点上,很难得,这一次季师傅并没有叫他把烟掐了。
“你离开后打算去哪?”明明是包好烟,刘哥却抽得索然无味。
“还不知道。”季师傅摇摇头,“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以为那里是自己的家了,其实并不是啊。”
“老爷子不是心狠的人,你要是服个软,他也不会真的赶你走。”刘哥连抽三口,越抽越苦,自己主动把烟掐了。
季师傅笑而不语,隔了一会他突然问刘哥:“结婚好吗?”
刘哥一怔,“当然好啊,有媳妇在家等你,有孩子缠着你,在外面再忙、再累都觉得有动力……”
季师傅听他滔滔不绝,嘴角不自觉地浮出羡慕的笑容,“真好啊……”
“怎么,你也想结婚了?”刘哥啧啧嘴,“不过你现在年纪也不算太大,还有机会!”
“当时余白要下山参加展览,我不同意,你和我说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不去做,到老了该多遗憾啊。”季师傅望着浅蓝色的天空,轻声说,“而我注定一辈子都是遗憾的。”
“季小河……”刘哥打了个激灵,瑟瑟发抖,“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季师傅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知道你为什么画不好画吗?”
“为什么?”
“因为你脑子里全是乌七八糟的想法!”季师傅啐道,“我就是女的我也不会喜欢你,抽烟喝酒还爱赌博!”
“难道我是女的我就会喜欢你吗?”刘哥腾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又瘦又小脾气还臭,整个余家山谁不知道你最抠门!管着余家的钱却一分都不舍得花,恨不得给我们吃糠咽菜!”
“吃糠咽菜你还能长到一百八十斤?”季师傅冷哼一声,“反正我要走了,你们以后随便怎么吃!”
“那当然!”刘哥撸起衣袖,说出豪言壮语“你走了我一天烧一头猪吃!”
“你小心吃出三高!”
“三高我乐意!”
……
他们吵到最火热的时候,余白和黎夜光走到了长凳前。季师傅知道余白会来送行,却没想到黎夜光也来了,他局促地站起身,不知道说什么好。
黎夜光比他大方多了,开门见山地说:“季师傅,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季师傅点头同意。
余白和刘哥知趣地离开,黎夜光在长凳上坐下,季师傅也重新坐回去,“你要说什么?”
“我之前一直在想,你当年为什么要隐瞒事实,我以为你是为了保全余家的颜面,可昨天你宁愿被逐出师门都要保守秘密,我就疑惑了。难道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比余家更重要,比余老爷子这个师傅更重要的吗?”她侧目看向季师傅,明亮的双眼一如往昔,透着一股机灵和敏锐,“现在我终于想通了,那个更重要的人就是余黛蓝。”
“季师傅,你爱她,对吗?”
她轻声说出“你爱她”三个字时,季师傅早已死去的心猛然一悸,他眼眸一闪,竟有了一丝难得的触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爱她,甚至包括余黛蓝本人。
他十三岁那年离开寺庙,跟着师傅来到余家山,第一次见到了余黛蓝。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裙子,捧着一个鲜红的大石榴,坐在余家老宅的门槛上,她身后的宅邸绣闼雕甍,他视野所及如画一般。
那天师傅说,“你是庙里来的小和尚,就叫你小和好了。”
余黛蓝摇头,“不如叫小河,咱们余家山后面就有条小河。”
“那姓什么?”师傅问她。
她圆圆的眼珠机灵地转了一下,“姓季,他是你最小的徒弟,季字是兄弟排行次序最小的意思。”
“季小河。”她叫出他的名字,冲他微微一笑,“你想学画画吗?”
他点头,“我想。”
他在余家山渐渐长大成人,可他发现自己不仅想学画画,更想要一直守在她身边。但这些话他从不敢说,因为她是余家的掌上明珠,而他只是余家后山的一条小河罢了。
他喜欢她、爱慕她,更希望他可以幸福,她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夫,他便默默祝福她。她毁容被退婚,他就默默陪着她,好几次他想开口,又怕她以为自己只是同情她。他总是沉默,总是畏惧,直到她决定去嘉煌。
她临行的前夜,他喝了一瓶酒,去敲她的门,问她能不能不要走。余黛蓝见他喝多了,就把他推出门去,他躺在后院睡了一夜,第二天就病倒了,高烧几天,昏迷不醒。等他醒来,她早已经离开了。
他不敢追去嘉煌,因为他没有勇气将卑微的感情公之于众,他只能默默在余家山等她回来,一直等到她出事的消息传来。
他们从小一起学画,他对她的笔法了如指掌。在千佛窟时,他一眼就看出第一名的画作出自她的手笔,可那张画署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他从未见过这个人,却听过这个名字,在她写给他的信里,她曾好几次提到过这个名字。
季小河一下猜到,她是自愿的。
黎为哲引咎辞职时,季小河想,主动辞职必然是心有愧疚,在他看来,所有欺负过余黛蓝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根本不值得同情。
等他从千佛窟回去,余黛蓝已经醒了。整个余家山没有人敢问她一句,只有季小河敢,而她也只愿意和他一个人说。她的爱情故事与他无关,他默默听完,又默默将它从脑海里抹去,只有一句他牢牢记着,她说,“我以为我跳下去,他就会留下,原来得不到爱是这么丢人的一件事。”
“我会保守秘密的。”他说,“我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你的伤口。”
她望向窗外,萧索的冬日一片凋敝,心寒优胜天寒。“千佛窟一切都好吗?”她问他。
他点头,“一切都好。”
她闭上眼,泪水划过苍白的脸颊,她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谁了。”
他继续点头,“好。”
广场整点的时钟敲响,季师傅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向黎夜光,“很抱歉,我还是不能告诉你任何。”
“我不想知道你们的故事,也不想知道那个抛弃余黛蓝的人怎么样了,无情的人总是活得快乐一些,想来他过得不差。我来只是想和你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可我懒得恨你,太费时间了。”她说着站起身来,昂起下巴凶残地一笑,“所以我得直接报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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